第65章 紫色窗帘

佟言住的房子前后各临一条巷道,街坊邻居不少,天气好时常将饭桌摆在门前,哪家吃了肉哪家炒了菜,从巷子里一遛,便瞧了个清清楚楚。

这些日子,正值三伏,太阳落了,暑气余威却不消,像十平方的桑拿房里挤满了光膀子大汉似的,且难受着呢。

因而,饭桌子都收到了屋子里,吹着电扇或空调,不遭那份闷热难耐的罪。

正是饭点儿,巷子里恰巧没人,盛屿将自己的一面贴在墙上,又敲了敲窗子:“佟老师,我在你家门口要是被人看见这番尊容,你不也跟着丢脸?你行个好,随便扔点什么出来。”

窗子紧闭,无人应声。

巷子口隐约响起了脚步的声音,平房多养狗,随着脚步声,次第传来不同音色的犬吠。

邻里相连,无处可避。盛屿叹了口气,垂眸看了看长在墙角里的巴掌大的叶子。

脚步声更近了,盛屿无奈低头捡起一块石子,向最近的狗舍用力投去,连天的犬吠应声而起,遮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盛屿便在这声响中,迅速潜到隔壁老妪的窗前,将那条不知已经用了多少年,被电风扇不断吹到窗外的深紫色窗帘,拽住,一撕,一旋,围在了自己的腰间。

“送水啊?”刚刚遮了羞,便有男音入耳,夜色混沌,紫色的屁帘看得不算真切,那人与盛屿打招呼,“看这热的,上衣都脱了。”

盛屿笑着点点头,没应声。

棚户区的人热络,一个话题能拽出仨:“这狗叫的,真让人心烦,本来天就热,它们一叫,觉得更热了。”

“是。”

“你也别太辛苦,钱不是一天就能挣完的,要不上我家喝两杯?”

“改天吧,一定奉陪。”

“成,那我走了,媳妇儿在家等我的酱油呢,草,这肌肉咋练的?以后在我媳妇面前千万别光膀子,小心她疯起来吓到你哈哈哈。”

盛屿勉强勾起唇角,也跟着笑。

脚步声逐渐远了,盛屿舒了一口气,又回到刚刚的窗前,敲了敲窗。

“佟言,聊两句?”

老旧的窗子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冷气以长方形的形状透出窗子,最终漫散开来。

佟言上下打量了盛屿,目光在那块深紫色的布上停留了片刻,抬眸问道:“以后还来洗澡吗?”

盛屿与他对视,反复确认了眼底的那片冰冷,才说:“佟老师要是不喜欢,就不来了。”

衣裤被丢出窗外,佟言反手关窗,却被有力的手掌阻止。

“我知道我的家人找过你。”盛屿单手解了紫色的窗帘,当着佟言的面儿,大大方方地套上了裤子,“他们就像吸血的水蛭,被他们盯上了,绝不可能有人轻轻松松地过关,不要试图与他们讲道理,对付他们只要用一个字,钱。”

他抬手探向佟言,见人戒备地退后一步,轻叹了一声,指指佟言胸口别着的签字笔:“我现在不方便见他们,约束不了他们的行为,我给你写张欠条,他们再来闹你,就拿出欠条,欠条上的金额足够让他们知道在你这讨不到半分好处。”

此时又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路过,见盛屿光着膀子便多瞅了两眼。盛屿叫停他,从裤子口袋里翻出钱:“帮我去巷子口的小超市买本和笔,再拿包烟,你多拿包糖,算我请你的。”

小孩听到最后一句有点高兴,接过钱,撒丫子跑了。

点了烟,盛屿将本子放在窗沿上落笔,写好后撕下来,送至窗内。

窗内的声音略有讽刺:“你就不怕我拿着欠条去告你,让你还钱?”

盛屿松松懒懒地靠在窗边,看着还有一线光亮的天角,叼着烟笑:“是挺怕的,你都能虚构出五千块钱的套子钱。”

盛屿眸中有了依稀的温柔:“挺好,与他们过招就应该如此,在他们面前做君子就只能吃亏。”

佟言一哽,他与盛屿相处一年,从来不缺昂贵的礼物,佟言物欲不重,也曾拒收,盛屿不说什么,却不影响他下次依旧我行我素。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放回了你的公寓,送我的车我从来没开过,现在还停在原处,你有空查收一下。”

盛屿望着越来越暗淡的天角,他眼中的那点温柔转瞬就散了:“还有一件事,平时与冯嘉保持一些距离。”

佟言蹙眉:“与你何干?”

“冯嘉的生活时刻被人监控着,而监控他的这个人,很不好惹。”盛屿看向窗内,语气郑重,“那个人有一点偏执,心思很深,报复心也强,最好不要让他误会了你与冯嘉的关系。”

佟言一嗤:“看来世界上像你这样的臭虫还真不少。”他回忆了一下,开始背诵薛宝添的语录,“我要怎样行事,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这个前咧腺,没有发炎的权利。”

盛屿一愣,然后哧哧地笑:“话我说完了,往心里去去。”又道,“刚刚推我时身手敏捷有力,练过?”

“话多。”窗子啪的一声被关上,切断了冷气,却没切断的寒意,“盛屿,狗叫多了令人心烦,人也一样。”

最后一口烟雾散开在热浪中,天边隐没了所有光亮,黑暗彻底包裹了上来,盛屿扔了烟蒂,临走时,在隔壁的窗口放下了几张百元大钞。————薛宝添一早便来看热闹,他蹲在佟言公司门口,看着百来米外正在卸车的男人。

“没说要追回你,就洗了两个澡,纯骚扰?”

佟言手里夹着烟,没吭声。

“我草。”薛宝添踹了身边的阎野一脚,“你看看人家,落魄了还这么牛逼闪闪,再看看你,追我时只会趴在我肩上抹眼泪。”

阎野的目光没从盛屿身上收回来,手掌在蹲着的薛宝添头上揉了一把,目光沉沉。

薛宝添戒了烟,闻不得烟味儿,蹲着向外移了两步,贴在阎野的腿上:“我怎么不信这个坏种能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他往巷子口瞄了一眼,“小垃圾和小胖子怎么还没来?”

阎野终于收回目光,微微弓腰:“真让白赫叫盛屿‘妈’?”

佟言摘烟的动作一顿,记起了这码荒唐事儿。

薛宝添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叫个屁,人家没来追,咱们上赶着去叫‘妈’多掉价,我让小胖子查他的底了,要是真落魄了,我也好放开拳脚欺负他。”

“要是没落魄呢?”阎野问。

薛宝添斟酌了一会儿,怂了:“这人太他妈坏了,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反咬一口,下脚之前得好好想想。”

盛屿卸完车,又到那棵歪脖子树下找阴凉,不知是谁在那里留了把藤椅,男人拎着冰镇饮料懒懒散散地坐了下来。

隔着马路,两方拉了条斜线,相隔不过十余米,盛屿看得清佟言一直垂着的纤长鸦羽,薛宝添也能看到饮料瓶身的水珠跌落地面后,砸出的水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