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到了十二月,方时恩还依然在家里休学。

在这段时间里,苏执聿会在每个周末,带他去那家私人心理诊疗中心做一个小时的心理疏导,尽管在方时恩的理解里应该是单纯闲聊。

方时恩每天会在苏执聿早上离开家的一个小时后醒来,起床第一件事是打开游戏机进行签到,领取可以抽奖的钻石,然后就开始在游戏的岛屿上进行闲逛。

方时恩已经摸准苏执聿会带饭回来的时间,苏执聿很多次偶然加班迟到的时刻,回到小区时会看到方时恩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鸟一样趴在窗口朝小区楼下张望。

方时恩吃完晚饭后,会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看他此前热爱的综艺发出一些“哈哈哈”的声响,在苏执聿某些兴致上来的夜晚会在主卧里“啊啊啊”。

在这一个半月里,方时恩又很讨厌地对苏执聿撒谎,阴历阳历过了两次生日后又说自己记错,还要再过一次,骗苏执聿讲过生日,被苏执聿发现只是想吃蛋糕。

除去这些小插曲,方时恩的生活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生活作息规律,在家里安安乐乐做米虫,两颊上也恢复了一些肉。

这给了苏执聿一个方时恩已经恢复健康的信号,于是擅自做主停了方时恩的药。

方时恩第一天没什么反应,第二天开始做噩梦,在苏执聿旁边儿哭叫,会喊“姐姐”也会喊“别打我”但是没有喊过苏执聿的名字,好像梦里没有对苏执聿求过救。

方时恩生病这件事,对于子誉为方时恩的救世主的苏执聿也带来不小的困惑的同时也带来挫折。

不过后来跟那位心理医生聊过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就像是以前野惯了的鸟,突然被关进笼子,被条条框框束缚住,又窝里没个伴,会变得郁郁寡欢也情有可原。

苏执聿如今允许做伴,方时恩却还是迟迟不见好。

在这第三天夜里,十一点半,两人就已经躺倒在床。

方时恩却还是翻来覆去地不愿安睡,等到苏执聿都睡着,却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方时恩轻轻地用手推自己的肩膀。

苏执聿被从睡梦里叫醒,睁开眼,看到在自己怀里窝着的方时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睁大的眼睛里很是焦躁不安。

苏执聿问他:“怎么了?”

方时恩抓着苏执聿胸前的睡衣,把那一块都已经抓皱,方时恩这时候轻轻转头,又望了一下窗外,很快又收回视线来。

他看起来虽然很焦躁,但是好在并没有哭闹,手从苏执聿胸前移开,伸在嘴唇边上,咬了两下手指上的倒刺,跟苏执聿很痛苦地说:“拜托你明天和我们楼上的邻居讲,让他们修一下空调。”

苏执聿意识到方时恩又在犯病,再次出现幻听。

苏执聿尝试伸手抱他,并且帮他捂住耳朵,然后问他:“这样也不行?”

方时恩没有说话,苏执聿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脑袋摇了摇。

对于已经形成药物依赖的方时恩来讲,突然停药带来的戒断反应严重,苏执聿的怀抱也不再能轻易安抚

苏执聿沉默不语几瞬,然后伸手拧开了床头灯。

深夜十二点半,苏执聿从床上起来,去客厅里拿方时恩的药,抓了一小把药,一手端着水杯。

走回来的时候,方时恩已经从床上坐起来。

苏执聿伸手把水杯和药给他,方时恩接过手心里的药,连看也不看一眼,就仰头塞进嘴里,喂给自己一大口水后,吞咽下去。

对苏执聿好像很信任,从来不担心苏执聿会给他乱吃什么药,又或者对助眠的药片竟然这么多这件事感到可疑,讲什么样的话都会轻易相信,到现在还拜托他让邻居修空调。

尽管大部分的时候苏执聿感觉方时恩很可恨,什么样的下场也都是咎由自取,可是在小部分的时候苏执聿也会感觉方时恩很可怜。

方时恩这样无知,无知到生病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病了,也不知道好的时候,会不会知道自己好。

方时恩喝完药,苏执聿又把灯关上,两人躺回床上。

方时恩这时候又已经找好位置,在苏执聿旁边躺下,伸手在苏执聿的胸前乱摸,然后把一枚一直隔自己脸蛋儿的纽扣往上移了移,然后又把耳朵贴在苏执聿心口的位置,听他的心跳。

方时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热衷于倾听苏执聿心跳入眠的习惯。

苏执聿对他这样的习惯并没有及时纠正,在方时恩已经找好位置安静下来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想,如果有一天夜里自己突发了什么心脏病,或许方时恩大概率会第一个诊断出。

苏执聿听到方时恩再一次呼吸平稳,终于睡着。

苏执聿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方时恩这样的人就是不能思考的,有个愚蠢的大脑也是身体的一种另类的自我保护。

纵览他自小到大的经历,称得上是苦大仇深,后来在去年经历唯一的亲人,程诗悦去世,骤然失去庇护伞,又被人设计欠下债款,被追得到处藏最会被抓住打断脚踝,被苏执聿捡回来,虽然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活的方时恩还能继续健康活着,后来在苏执聿自以为将其拯救的时间段里生病,这很可能是因为被苏执聿屡次三番地戳破真相,让很糟糕的方时恩也终于认识到自己很糟糕,于是才会病了。

停药失败后,苏执聿不再自认为自己比医生医术还要高明,不再自作主张。

翌日。

苏执聿下午去公司加班,回来后与方时恩吃完晚饭,又看到方时恩拖沓着脚步,走到了沙发上,已经盘好腿坐下。

苏执聿察觉到除去周末他带方时恩去做心理疏导之外,方时恩都几乎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苏执聿望着他从沙发背面露出来的缩缩着的小肩膀头,出声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步?”

方时恩头也不回:“不去。”

苏执聿乌黑的眼珠子动了一下:“超市也不去?”

方时恩听到去超市,这时候有些犹豫起来,因为他确实有很久没有再吃零食,由苏执聿安排的餐点都很健康,没有什么垃圾食品能够让方时恩享用。

“在哪里?”方时恩终于回过头来,望向苏执聿,“远不远?”

苏执聿说:“家对面的商超,过了马路就到。”

停顿数秒,苏执聿从听到从沙发上缓缓起来的方时恩,不是很积极地说了一声:“好吧。”

时节已经进入冬季,方时恩畏冷得厉害,穿上厚绒外套后,又裹了一条围巾。

苏执聿的着装上一向秋冬不怎么分明,身上穿着一件长款黑色的羊绒外套,比方时恩单薄不少,两人一前一后从翠湖宛小区走出。

越是到人流多的地方,苏执聿越是发觉到方时恩的不对劲,奇怪的是他此前竟然都没有发现方时恩已经病得这样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