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女人

反应慢的家伙,走晕头的家伙们没有听得到命令的就会撞到前边的人背后,他们拥挤着,松散着,毫无形象的,毫无军纪的坐下来休息,这个时候他们当中某些好奇心比较重的家伙就会大量那个女人和孩子,比如康丫,他抱着枪走了过去。

康丫开口问道:“难民吧?是从甸缅逃难过来的?家里是做生意的还是念书的?看穿的家境不错呢。”

女人并未理会康丫,只是接着念叨:“谁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谁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

康丫见此,又开口问道:“你公公是被小鬼子杀的?还是饿死的?累死的?”

女人依旧未理会康丫,嘴里低声的念叨着同样的话。

郝兽医叫他:“康丫,你给人个安静好不好?”

康丫现在看起来的确很讨厌,别人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他还一个劲儿的自问自答,就是那种拿街头上遇到他人的痛苦当做谈资的鸟人,而那女人显然有与她家境相应的聪明,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根本不看康丫,她说话几乎只是她已经习惯了说这话的韵律,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

康丫还在念叨:“丈夫呢?死了吧?日本人杀的还是甸缅人杀的?这是你公公,已经很不错啦,我们这一路上遇到逃难的人好多,能够爬上南天门的还真没几个……”

孟烦了抬高了声音,“康丫!”

康丫回头问:“啥子事?”

郝兽医说:“回来!”

康丫说道:“我又不累,我不需要休息。”

孟烦了接着骂:“谁特码管你累不累?你帮不上忙就赶紧回来!”

康丫道:“我陪她讲讲话,看着怪可怜的。”

郝兽医说:“这里有个铲子,你要真可怜她就把人埋了,好让他走人。”

康丫并不打算动手,只打算动嘴:“你都走累了,我哪里还有力气?走人?往哪走人?禅达?有她吃有她住啊?”

孟烦了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连一分钱都不值的同情心!都快亡国了,你叹气就对得住列祖列宗啦?”

没想到刚和孟烦了一边的郝兽医开始帮着康丫说话:“康丫他也不止叹气……”

“郝兽医,你闭嘴!”话还没说完,就被孟烦了无情的打断,他拿着枪喊道:“康丫,不回来我拿枪打你了啊!”

孟烦了倒不会真的开枪,但他拉了枪栓。

先前的玩枪经历让郝兽医心有余悸,他拦着孟烦了,说道:“你不要又乱玩枪了!”

孟烦了嘴唇蠕动,康丫就扭头拐了回来:“不聊啦,不聊啦,这就来喽。”

孟烦了这才退出那发子弹。

可是回到溃兵们中间,康丫就开始播报其实他们刚刚都听得真真切切,并且全是他一派胡言乱语:“她是华侨,全家都在甸缅做生意,人家家世不错,全让打仗给搞没了。她丈夫死了,公公还没上南天门就病死了……”

蛇屁股揶揄他:“这是你自己编的,还是她说的。”

康丫吹嘘:“这种事情我见太多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孟烦了说道:“没人想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大家伙只想着好好休息休息,日本鬼子还是追着你不紧,要是紧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迷龙带着李乌拉和几个溃兵走在队伍最后边,上边放着的是不对的辎重,只是先前龙文章让队伍丢掉辎重,又被迷龙给捡了回来,他说:“到了和顺镇,用这些东西换成钱,就算不能换成钱,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车子嘎吱嘎吱的向着,坐在地上的溃兵们回头看,龙文章说:“带着这么多玩意儿,上山累死你个瘪犊子!”

迷龙全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终于踏上祖国的土地,迷龙十分的高兴,他把该带的,不该带的全部扔在车上,带着几个溃兵和李乌拉推着,心情甚好的迷龙把车子上的饼干般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溃兵们扭头看着迷龙,那是一箱子饼干,队伍里的溃兵有很多都是饥肠辘辘的,一路的溃逃让他们无暇顾及收集路边的物资,即便是有污渍,除了一些带不走的,能带走的基本上都被前边的人搜走了一遍又一遍。

迷龙坏笑:“兽医不好了,我抢了你的饭碗呢。”

郝兽医只好干涩的笑笑。

他们当中自有脸皮厚的家伙,康丫毫不介意的把那箱饼干捡了回来和溃兵们分食,一边还要和忙活的迷龙打嘴仗:“迷龙老板,有罐头一个人赏一个呗。”

迷龙说:“吃饱了好有力气跟我翻白眼球?白日梦白日做吧。后边死人堆里到多的是,小日本鬼子也多的是,有种自己拿去。”

蛇屁股提醒他:“休息呢,你别往前走啦,死啦死啦一见你,怒从心头起,直接崩掉。”

迷龙呲牙裂的:“他好意思崩掉我?他好意思崩掉哪个?”

话是这么说,但迷龙并不是找死的货,拍着李乌拉的背,让他的苦力们都停下,向路那边的两个活人一个死人看了一眼。

李乌拉坐在地上,卡按着溃兵们,道:“有水没有?”

蛇屁股说:“拿罐头来换。”

李乌拉看了眼迷龙,见他没有给自己罐头的意思,就起身去车上拿了一个罐头,迷龙看到了,也没有动身。

“就这一个,多的没有了,我身上也没有。”

蛇屁股接了过来,给他一点水,在诚信这方面,蛇屁股还算是不错的。

孟烦了说道:“可保他那裤腿里就藏着好几个,我还可保就偷你老板车上的,丧门星!”

他叫那个云南佬儿,丧门星是溃兵们给董刀起的外号,他一路上走着,都带着自己弟弟的骨灰,家里的人又死绝了,被迷龙用罐头收买做了保护罐头的保镖。龙文章不管他,川军团赶路要紧,迷龙就自己单干,一路上遇到的溃兵们想要抢他的东西,都被董刀打跑了。

迷龙看着那对母子,说道:“怪可怜的。”

溃兵们听到声音,扭头看着迷龙,他们都哑然了,迷龙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认真了,没有别的,只是认真和小心,那样过分的认真和小心、温和、悲伤、换了、伤逝、怀乡、心碎,他们从未在迷龙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是那样的伤怀和认真。

康丫学着郝兽医的样子叫他:“迷龙,你让人安静会,好不好。”

迷龙依旧嘀咕着,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怪可怜的。”

康丫补了一句:“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迷龙没有回应。

迷龙那年三十八岁,他拒绝在日占区生活,流亡入关时二十七岁,溃兵们不知道他之前的二十七年中有过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关内的十一年如何渡过,但在收容站的溃兵们知道那天他们看见个梦游的,他梦见已经永远消逝的一切,甚至他们一度觉得迷龙惊醒时会横死在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