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邢恕还保持着刚才叶西杳离开时的样子,安静沉稳地睡在沙发上,毯子盖在身上。

一切都没有动过。

包括他的呼吸。

叶西杳有些奇怪地蹙了眉,鼻息间轻轻嗅了一下。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没有从这个“邢恕”身上闻到任何香味。

不只是现在。

从他刚才下楼拿走邢恕手机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闻到味道了。

遭了……

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骆以极还一无所知,动作蹑手蹑脚,生怕吵到邢恕。他转头想问叶西杳接下来什么打算,是要把邢恕捆起来,还是就这么告别。

下一秒,骆以极看到叶西杳风似的朝着邢恕刺过去,一拳贯穿胸膛。

骆以极吓了一跳。

虽然他也是驱魔师出身,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强大的魔杀害自己熟悉的人,这一幕还是太具有冲击性。

骆以极震惊到差点窒息,感到十分愤怒,因为他觉得叶西杳欺骗了他。

但随即,骆以极就发现,叶西杳比他更愤怒。

而且叶西杳手里抓着的,不是邢恕的心脏,而是一条卷曲的血红色小蛇。

叶西杳:“他去哪儿了?”

魔蛇厄罗耳发出了一种让人讨厌的温情的感慨:“噢,漂亮的小涅修亚,你长大了。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恶魔都要纯洁,也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天使都要可爱。”

叶西杳捏碎了它的脑袋。

“你这样就有点不可爱了!”厄罗耳嘶吼着长出一个新的脑袋,说,“你一定是跟着那个人类小子学坏了。”

叶西杳再次问:“他在哪里!?”

厄罗耳说:“他在……他在……好吧好吧,你别生气,他快回来了。”

叶西杳气疯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程度的怒火。邢恕和恶魔一起合伙骗了他!

而旁边的骆以极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

但他却很冷静,找了个凳子坐下。

“看吧,要拦住邢恕,可比拦住你更难。”骆以极笑不出来,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他就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最佳方案,“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如果邢恕的戮魔阵真的反噬了,那位魔王,真的会代替他守护人类吗?”

“不要质疑魔王的承诺。”厄罗耳骄傲地说,“他一言既出,天神都拦不住。”

“行。”骆以极撑着额头,说,“那么至少邢恕没有犯下最糟糕的罪行。”

就在骆以极和厄罗耳友好交流的时候,叶西杳忽然朝着门外跑去。

那扇门经不起他带着魔力的一推,瞬间便碎成灰烬。

门外,在月光的照耀下,渐渐融化的雪地上,出现了邢恕的身影。

是邢恕,但也不像邢恕。

他比自己人类时的模样更加高大了,像一座气势逼人的山陡然矗立,原本的黑色头发变成猩红,和他的瞳孔一样,所有骨骼肌肉都更加暴烈地生长,恶魔角比叶西杳的更加凶悍。

他一步一步朝着叶西杳走近,手中捧着一片洁白的羽毛——或者说,是羽毛状的光。因为仔细用肉眼去辨别,会发现它根本没有实体。

叶西杳朝他跑过去,忍着想哭的冲动,抬手一挥,很想打下去,但堪堪忍住了:“你怎么能这样!”

不用问,戮魔阵已经反噬了。

叶西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邢恕变成恶魔的过程。

他咬着唇,想努力保持平静,但身体的颤抖出卖了他。

邢恕低头看着叶西杳,大概是知道叶西杳很气但是又无法发泄,于是弯下腰,把脸送过去,说:“轻点打,小心手疼。”

叶西杳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就哭了出来:“你又骗我。”

邢恕很想抱他,想为他擦掉眼泪,但手里捧着那片羽光,无法分开手,只能无措地看着叶西杳:“你也骗了我。”

这话让他显得可怜。

因为邢恕比叶西杳更加后怕。

如果他没有那么痛快地做下决定,如果他今天晚了哪怕就一个小时,那么叶西杳这个人恐怕已经从这世上消失。

这时,魔蛇厄罗耳爬到骆以极肩上,把他当做一个人形代步机。

它抬头看向天空的月亮,然后大喊:“邢恕,赶紧的,赶紧的!我们没有时间啦!”

邢恕还未说话,叶西杳回头喊了句:“你再吵我就吃了你!”

厄罗耳立刻闭嘴。

对恶魔来说,没有比“吃了你”更简单粗暴的威胁了。因为光是杀了它们,它们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是吃掉它们,它们就连灵魂也会消失。

“……杳杳。”

邢恕唤回了叶西杳的注意,他喊他的名字时,声音特别轻,好像怕把叶西杳惹生气。尽管他知道叶西杳已经非常生气,“拿走它。”

他说的就是手中的羽光。

这便是他被魔气反噬后,从他灵魂里脱离出来的戮魔阵,也就是天神的赐福最原本的样子。

叶西杳看也没看那羽光一眼,只盯着邢恕的眼睛,说:“你拿回去,我不要。”

“我已经是恶魔了,天神可不会给我这种东西赐福。”邢恕漫不经心地笑说。

他并没有骗叶西杳,赐福一旦从灵魂中脱离出来,就无法再回到邢恕的身体里。它会选择另一个强大的灵魂附着。

如果在找到下一个继承人以前,它被叶西杳吃掉,那么它就会像镇压别的魔气一样,把叶西杳体内的神罚给镇杀。

叶西杳的眼睫挂着一颗雪化作的水滴:“你明明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邢恕低眉,将掌中的羽光再次向叶西杳递过去,“不要恨我。”

叶西杳的长发在夜风中散开,几缕飘到眼前,他也没有去管:“我怎么恨你?”

邢恕为叶西杳做到这一步,叶西杳怎么恨?

叶西杳的愤怒其实是和邢恕的无奈一样,都是源自于无能为力。

他们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似乎只能为对方牺牲。

好像无论谁去天堂,总要有一个下地狱。

而他们都争着想让对方去天堂。

邢恕说:“算了,你不如恨我。否则以后咱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见了面挺尴尬的。”

叶西杳低头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我不要恨你。”

邢恕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那你爱我啊?”

叶西杳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爱你。”

邢恕默了许久,不知是笑还是叹息,说:“那我们完蛋了。”

叶西杳抬头看向邢恕,在这过于明亮的月光之下,他们好像走上了一条绝路。

他们是抱着不回头的信念出发的,没人知道终点有什么等着他们。

但叶西杳忽然说了一句邢恕听不懂的话:“其实我今晚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