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那个夜晚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明意依旧记得那个夜晚。当时她毒发,半跪着吐了一地的血,嫣红的血迹渗透宝蓝色的地毯,显得十分可怖。
司后匆匆赶到,推开门却没来扶她,只站在门口恼恨地道:“你就连多一天都撑不过去?”
她当时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毕竟以前她从未毒发过,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经脉腐蚀是怎么回事,怎么撑?拿什么撑?
后来她明白了,司后眼里只有与孟氏的争斗,这一次藏大量毒药解药的地方被孟氏发现并一把火烧毁,就是为了夺位,她居然不能体谅体谅她,晚点再毒发,好替她赢下这一回。
明意每次都很体谅她,也替她赢下了很多很多回,但那时候她真的好痛,痛得跪在她面前笑出了声:“母后就不问问,我会不会死?”
司后不用问,答案她自己很清楚。
“我是最不希望你死的人,为了培养你,我和我的家族花了多少年的心血,你是知道的。”她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彻底无用了的废物,想寄予期待,又觉得她承担不起,只能连声叹气。
明意脸色惨白,突然问了她一句:“若我不是生下来就是大红的血脉,母后还会认我吗?”
司后没有回答,恰好此时,孟氏带着人冲进了庭院,笑着喊了一声:“姐姐跟女儿叙旧呢?来客了,出来见见吧。”
一句“女儿”,吓得司后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就把明意往明安怀里一塞,冷声道,“处置掉,别让他们找到机会验尸。”
明安带着明意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朝阳城的夜晚不冷,但风却大,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嗅到自己嘴角边不断溢出的血腥味和身边侍卫举着的、燃烧的火把味儿。
她没想到自己的母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人处置她,还要尸骨都不能存。
这十几年来为了母后、为了母后的娘家、为了父王、为了朝阳城而战斗的画面,都被风扯碎烧毁在了火把里,可怜得像一场笑话。
明安在火光里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问她:“殿下有什么想说的?”
明意张了张嘴,皱眉:“原来我身上有毒。”
“从您十岁那年开始就有了。”
“所以今日输给一个无名之辈,不是我不厉害,是我毒发实在难受。”明意闭眼,“你得知道这个事实,并且转告内院其他人。”
明安半晌没再说话。
一行人将她抬出了主城,明安挥退了所有人,拿着匕首朝她靠近。当时的明意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着等死。
谁料他走过来,却是割开了她身上捆着的绳子,将她放上了一旁的兽车。
“殿下今日问司后,若殿下不是天生红脉,司后还会不会认您。”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司后生的孩子,只能是天生红脉。”
司后一族原是牧民,就因着血脉特殊,族里生过两三个天赋极强的斗者,以及孩子生下来大多都是有天赋的,所以才被朝阳城司上破例纳入后院。
她的第一个孩子,万众瞩目,不能是经脉平平,甚至连妃红、水红都不能接受,只能是纯正的大红色。
所以,天生红脉的明意,就算是个女儿身,也一定要扮作男装,成为她的儿子。
“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上你的忙,能解你的毒,还能带你重回朝阳城。”兽车将行,明安塞给她一张纸条,“活下去吧殿下,去找他。若他还活着,应该与您一般大。”
……
风吹过回忆里兽车的车帘,吹到眼下,微微拂起明意鬓角边的碎发。
她看向面前这人:“我不记得我给过你什么恩惠,也不记得你与我有多少情谊,你往常在内院,除了司后,一向谁也不放在眼里。”
从她身上无法得到半点好处,就没有理由这样帮她。
明安笑得眼角泛起几条纹路:“殿下以后会知道的,但是眼下还请殿下快走,司后知道了您还活着就不会轻易罢休,毕竟您若是被他们坐实了女儿身,司后一族便是灭族之罪。”
明意眉头皱得更紧:“我记得,你虽与司后关系极远,但也同属一族,更没有理由冒着被灭族的危险让我走,除非……”
“殿下。”明安打断她,微微一笑,“既然还能再见面,那往后的日子就还长着呢,何必急于这一时。”
听见了远处的脚步声,明意住了口,她深深地看了明安一眼,然后抓起床边放着的几袋贝币,扔了一袋给他,就抱着羞云从窗口越了出去。
装贝币的袋子沉甸甸的,里头还有不少是一千的面额,明安挑眉,摩挲了一下就笑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重新被推开,护卫长应怜苍带人走进来,看着他摇了摇头:“司后给过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未曾有罪,何须立功。”
“私纵逃犯两次,就算是有十几年相伴的同族情谊,也救不得你了。”
笑着掂了掂手里的袋子,明安将它交到应怜苍手里:“共事这么多年,葬我一回不难吧?”
“……”应怜苍收了钱袋,垂下眼眸。
他身后的人跟着明意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浩浩****的。他也就在这时候举刀,横在了明安的头顶。
***
明意没有回头地往前跑,羞云跑太慢了,她便将她背起来,间歇踩着剑飞行,元力不够的时候就落地飞奔一段,休息好了就再踩一段路的剑,如此,倒也没被追上。
羞云被颠簸得说不出来话,等她踩上剑平稳一些的时候才开口:“那个人好慈祥啊,他方才一直看着你,像看……像看什么宝贝似的。”
明意一怔,脚下的速度骤然慢了。
她其实很少看见明安,也未曾与他有过什么交集,印象里每回都是母后来看她训练得如何的时候,明安就在远处捏着手站着,瞥上两眼。
别说慈祥了,这十几年他连话都很少与她说,这样一个人,做什么在刚才这般显露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