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一时一世

“噗哧!”

又一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法场上,弹了两下滚下法场,落入人群中。

“啊……”

人群退散,仿佛躲瘟神一样的避开这颗血淋淋的人头。

法场没开张之前,他们怀疑、他们质疑。

现在法场上真大开杀戒了,他们又感到莫名的惶恐。

这可是官老爷啊!

能这么当狗杀吗?

能杀给他们看吗?

最终还是一名充当人墙的绣衣力士上前,捡起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反手抛上法场:“上边的弟兄,接着!”

收拾尸首的绣衣力士像接南瓜一样准确接住飞上来的死人头:“好嘞!”

前排观众:……

高台之上的杨戈丝毫没有受这点小插曲影响,他机械的一拍惊堂木:“带犯官!”

行刑台上的血还在冒着热气,就又有一名披头散发的犯官被按到了行刑台前。

“犯官宋珅带到!”

“验明正身!”

“犯官宋珅,原扬州通判,自去岁九月始,勾结永泰粮号、长风帮把持粮道、哄抬粮价,从中谋取暴利……”

案牍宣告完毕,宣读案牍的强壮力士退到一边。

后方的杨戈望着那一头花白的长发,想到了今早手下汇报说此人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

他收回了去拿令箭的手,沉声大喝道:“犯官宋珅,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行刑的力士会意,俯身取下宋珅嘴里塞着的破布。

宋珅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双眼早已看不到半分光彩,他慢慢站起身来……

行刑的力士见状,当即就要伸手去按回行刑台前。

杨戈低喝道:“由着他!”

两名力士应声后退。

宋珅踉踉跄跄的走出行刑台,迎着法场下成千上万扬州百姓愤恨的双目……

“噗通。”

他缓缓的跪倒在地,面对成千上万扬州百姓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抱拳嘶哑的声嘶力竭呼喊道:“我宋珅有罪,我有负陛下隆恩,有负父母养育之恩,有负诸位父老乡亲信任,犯官不敢奢求诸位父老乡亲宽宏大量,只望后来者以我为戒,纵使不能出淤泥而不染,也万勿同流合污,步宋珅后尘……宋珅,悔不当初!”

说完,他起身一步走到行刑台后,跪地自行将头颅伸进行刑台后。

杨戈捏了捏拳头,果断的抓起一支红头令箭抛了出去:“斩!”

“啪!”

红头令箭落地。

一名绣衣力士上前,拔刀一挥。

“噗哧。”

人头落地,在木板上砸出“咚”的一声,翻过一张泪痕纵横的老脸,睁着眼睛望着西北方。

沸腾的人群微微有些骚动。

“带犯官……”

“犯官李子明带到!”

“验明正身!”

“犯官李子明,原扬州推官,自去岁九月始,勾结永泰粮号、长风帮把持粮道、哄抬粮价,从中谋取暴利……”

“斩!”

“噗哧!”

“带犯官……”

“犯官刘……”

“斩!”

一个又一个或疯狂挣扎大声喊冤,或屎尿齐流如行尸走肉的犯官,被生拉硬拽的拖上法场。

变成了两截血淋淋的尸首后,拖下法场。

一个又一个扬州百姓耳熟能详、声威赫赫的官老爷、大人物……

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之下,身首异处。

一句又一句“斩”。

一块又一块红头令箭。

杀得杨戈麻木。

杀得满城百姓胆寒。

法场下看热闹的百姓,有人走、有人来、有人走了又来……

各种各样的欢欣、鼓舞、恐惧、忧虑的传言,满城飞舞。

但菜市口的法场却好似全然不受影响,依然在保持着稳定到机械的节奏,将一个个犯官压上法场,宣读完案牍之后,砍作两截。

二十个。

五十个。

一百个……

行刑还在继续!

就好似这天底下的贪官污吏永远都杀不完。

杀到后头,连百姓们都替杨戈这个主刑官兼钦差大臣感到担忧……

他们虽然读的书不多,也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

但这片富饶且贫瘠的土地上故老相传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们,那位杨二郎杨大人这么个杀法,肯定不合朝廷的规矩,也肯定是不被朝廷允许的。

因为从来,从来就没有任何地方,这么一窝一窝的拿贪官污吏公开行刑过。

是从、来、没、有!

在杨戈将嘉兴府盐运使刘耀祖送上行刑台一刀砍成两截之后,下方观看行刑的百姓之中忽然有一部分人呼拉拉的跪在了地上,齐声高呼道:“杨大人,您做得够多了,莫要因为我们,害了你自己的前程啊……”

他们这一跪一喊,顿时提醒了其他胆寒且忧虑的扬州百姓。

顷刻之间,长街上一眼望不到头儿的拥挤人潮,一排一排的向前倾倒,杂乱的呼声当中,只能勉强听清越来越明显的“杨大人”三个字。

大魏见官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

哪怕是面圣,除了少数重大典礼,也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

杨戈先前就是行揖礼接的圣旨……

但此时此刻,扬州百姓们除了给杨二郎杨大人跪一个,他们真的找不到别的表达内心中感激爱戴的办法了。

他们渴望有这么一个能为他们做主的父母官,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们都快忘记了,父母官是因为给他们当家做主才被叫做父母官。

而不是因为他们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而被叫做父母官……

绣衣卫作为天子驾、天子亲军,肯定是见过世面的。

然而面对眼前这“一马平川”的汹涌人潮。

面对眼前这山呼海啸的敬爱高呼……

法场周围的所有绣衣力士,都只觉得身上似乎有千百只跳蚤在乱爬,颤栗的他们几乎站不稳。

他们仿佛也是突然间醒悟……原来做官,也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吗?

杨戈亦不能免俗,他也觉得头皮发麻、心跳猛然加速。

可又觉得莫名的觉得鼻腔酸涩冲脑,眼眶里的水雾压都压不住。

他从堂案后边绕出来,一步一步的走到法场边上,迎着眼前的一马平川,双膝一曲跪在了法场上。

他这一跪,左右的绣衣力士们登时也无人敢再保持站立,纷纷面向着前方的人潮跪了下去……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

他运足真气,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人潮的高呼声,渐渐平复下去。

成千上万双亮晶晶的双眼,眺望着跪在台上的那道挺拔身影。

虽然那道人影带着半脸面具。

但他们看得出,他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