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李学军的提前归队大大出乎部队领导们的意料,许多探亲的战士都想尽办法在家里多滞留几天,有的说买不到返城的车票,有的说得了急病,还拿出医院的诊断书什么的。军官们都明白,这些战士当兵的三年时间里也就探这么一次亲,能在家风光几天就风光几天吧,领导这么理解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也不是战争时期,多待几天就多待几天吧。

李学军提前一个星期归队,领导们自然要抓好这个典型,他们把李学军这一行动,归结为想要求进步的一个信号。排长在排务会上对李学军提出了隆重的表扬,连长和指导员在连点名时也对李学军进行了一番轰轰烈烈的表扬。

他对这番表扬并没有往心里去,心想,这是歪打正着,他的本意并不想这么快就归队,那完全是因为桂花事件,如果没有桂花,也许他还待在家里,站在村街上冲父老乡亲一遍又一遍描述部队上的事情。

一想起桂花,李学军的心里便生出无尽的思念,卫生所里温暖的炉火,还有那酒精的味道,淡淡地在空气中飘散着。最诱惑他的当然是桂花的身体。光滑、温暖、结实,此时,他一遍又一遍用全身心温习着桂花,体味着桂花,想象和回忆有时比实际更值得回味。在集体宿舍的床上,或者在一个人的哨位上,李学军一想起桂花,心里便充满了细腻的柔情和渴望。他的思念一会是奔涌的河流,一会又变成涓涓的小溪,昼夜地流淌着,一直流向老家靠山屯,流到桂花的身边。

李学军把自己对桂花的思念,又变成了一封又一封信,寄到桂花的手上。他怕这些信被王支书扣下,在信封上并不写明自己的部队番号,只写上“内详”两个字,于是一封又一封写有内详的信,便雪片似的落到桂花的手上。刚开始几封信,写的都是思念什么的,后来内容就有所深入,他没忘记让桂花到部队来,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把她给“收拾”了。只要生米做成熟饭,王支书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他了。

春节一过,探亲的老兵都归队了,还没等开春,有些心急的未婚妻已经到部队来探亲了。连队有几间招待所,专门用来招待连队干部、战士家属来队的。兵们都知道,只要战士的未婚妻一来,招待所就很特别了。

李学军心急如焚地向桂花描述部队的神秘,以及种种好处,他希望通过这些把桂花诱惑到部队。

桂花回信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冷静,她在信的开篇中便这么称呼李学军:学军同志。有点王支书的味道,信的内容大多时候谈的都是革命思想,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了,部队这所大学大有作为了,什么先入党后提干了彻底离开农村什么的。李学军每次接到桂花的信,刚开始都是热血冲头,读到内容时,便又心灰意冷了。桂花并没有绝情到底,信的尾处,笔锋陡地一转,另起一行,写道:学军,我也想你。就这么一句还算柔情的话,然后就此致革命的敬礼了。

桂花的信和李学军的信,一个如一盆冷水,另一个则是一盆浓烈的炭火。

春天到了,树芽开始打卷了,接着就是夏天,夏天一过就是秋天了。秋天的十月份就到了老兵复员的时候了,李学军屈指算着时间,到了十月份,他就当满三年兵了,如果没有特殊理由,他就该复员了。回到靠山屯,他将永远生活在那里。

一想起这些,李学军便心急如焚。在这期间如果不把桂花搞定,回到靠山屯,桂花便永远是他的梦想了。他在桂花的信中已经读出来了,她希望他入党、提干,到那时她嫁给他那是顺水推舟的,不会费什么劲。如果李学军就这么灰溜溜地复员回去的话,桂花是不喜欢的。桂花在信中已经说明了,她喜欢有志气的青年。什么叫有志气呢?李学军的理解就是入党、提干。

李学军做梦也都想着入党、提干,全连队一百多战士都想着入党提干,他们有的在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喂猪,猪们正在睡觉呢,但也要轰起来,为了抢夺有限的扫把,有的人在头天晚上睡觉时,偷偷地把扫把藏在被窝里,搂着扫把睡觉。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在连队晚点名时,会换来连长或指导员的一次口头表扬,接着又为下一个星期努力。

这是在劳动上,政治上也都不肯落后,有人已经能把《毛泽东选集》几卷本的大部分文章倒背如流了。

李学军在众人努力向上的氛围中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总之,他表现平平。有时他一个月也捞不上一次表扬。他最出彩的那一次,还是那次提前归队。这样一来,和桂花对他的期望相比就相差得很遥远了。

李学军就更加勤奋地给桂花写信,以期能打动她,让她以未婚妻的名义来部队一趟,到时彻底地把她给“收拾”了,到那时,即便他回靠山屯也是王支书的准女婿了。王支书看在女儿面子上也不会亏待他。那是他的未来和出路。李学军一遍又一遍地在信里恳求着桂花,希望她到部队来视察指导。李学军在信中还说,那样的话,会鞭策他积极向组织靠拢,同时也是把他向军官队伍又强有力地推了一把。甚至他不厌其烦地向桂花描述从靠山屯到部队的乘车路线,怎么先坐汽车,再坐火车,然后再坐汽车,都说得诚诚恳恳,详详细细。

桂花并不受李学军这样的诱惑,每次回信都说,现在工作很忙,春天了,我参加灭鼠工作,病人很多,全大队就我一个赤脚医生,半夜都要出诊。她说话的口气,仿佛全大队的人一夜之间全患上了不治之症,等她一个人去救死扶伤。

一晃夏天就到了,夏天都到了,秋天还会遥远吗?一想到秋天,十月份,李学军就心灰意冷了。看样子,桂花是不会来了,除非他入党、提干。这么一想,他对桂花的思念和企盼便打了折扣,他明白,自己也许是白忙活一场,到最后也是水中捞月,空欢喜一场。冷静下来的李学军,明显地给桂花写信的次数就少了。接下来,李学军就有更多的时间,走出军营到外面去遛一遛,转一转。

他经常光顾的就是营区西面的那条大青河旁·,河水不宽,也不算急,走在堤坝上,望着河水,河水的样子,正符合李学军的心意,空空荡荡的,同时又不急不缓的样子。大青河的堤坝上,草长莺飞,告诉李学军此时真的是盛夏了,夏天一过就是秋天了。想到这里,他落寞也忧郁。他后悔没有和红梅那丫头订婚,说不定等他十月份回家,红梅那丫头早就和别人订婚了,成了别人的人。这么一想,李学军的心情便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