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烟缸与青瓷
1935年,冬,巴黎。
凌晨两点,香榭丽舍大街上,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驶来。一路街灯明亮,车轮嘎吱嘎吱碾压着碎雪,车速减缓,直到在一所粉色玻璃花房前停下。只见一个女子裹着大红色的披风从花店里走出来。路灯下,她背影纤细,步履轻盈。
而就在对面的洋楼上,一把长枪正对准着女子,瞄准器随着女人的身影上下移动。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女子被马车上的人一枪爆头。女子还没来得及吭声,就栽倒在雪地里,大红披风瞬间飘落,宛若一地鲜血飘散。
手持长枪的王天风顿时一愣,未等他反应过来,马车“嗖”的一声飞驰而去,王天风骂了声“见鬼”。话音刚落,就听到“咣当当”一声,花店的门板飞起来,带着一股强而有力的冲击力量,有人从里至外破门而出。粉色的玻璃窗瞬间被震碎,碎片飞溅,像倾泻的玻璃花。王天风迅即调整枪口,对准从花店破门而出的人,瞄准镜里出现两个人。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王天风始料未及的。
大雪中,阿诚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衣,双手背铐,栽倒在雪地里。他几乎就跪在女人的尸体旁边,明楼穿着一袭黑色皮衣,手持双管猎枪,狠狠地将枪口戳在阿诚头上。
一枪当头,杀气腾腾。
雪地里的鲜血,鲜红刺目,像是在提醒着阿诚,“烟缸”牺牲了,自己直面的是惨烈的死亡陷阱。一阵寒风吹下一阵雪珠,砸在阿诚的头上、颈上,冰凉彻骨的寒。他眼前是两道凹纹,平行线般的车辙,那是凶手留下的唯一印迹。
他必须勇敢,必须坚强,他要活下去。
单薄的衬衣经不起风雪的侵袭,阿诚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浑身打颤,活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囚,被鲜血吓得魂飞魄散。
明楼的枪口顶着阿诚的头,吼道:“说!说错一句,你就完了!”
阿诚直愣愣地跪在雪地里,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白色的雪。明楼眼神里净是厉色,瞪视着颤抖的阿诚。王天风已经持枪下楼,踏着碎雪,持枪走近两人。
这时,阿诚耳旁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
“最后一次机会!”明楼说。
安静,死寂般的安静。除了雪落的声音,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九小时前,巴黎拉丁区,学生公寓。
风铃声响,长身玉立的阿诚打开房门,明楼和王天风笑吟吟地正站在门口,门外一地积雪,夕阳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显得很精神。
“先生。”阿诚叫着明楼,伸手替他接过手上的长盒子,阿诚感觉到了长匣盒子沉甸甸的重量,他也不问,侧身让明楼和王天风进屋。
“这位是王先生,一个学校的同事。”明楼介绍说。
“王先生好。”阿诚客气道。
王天风拎着包,应着声。
明楼边走进屋边说:“你这儿不好找啊,一溜的书店,倒不如原来住的地方闲适、安静。”
“这里便宜。”阿诚回话,“而且我比较喜欢这儿的氛围,离学校也近,走几步就到了。”
“我没给你汇钱吗?这么省。”
“我这学期多报了几门课,明堂哥叫我兼学化学,好帮他做‘明家香’香水的新配方。”
“那你该叫他出钱替你付学费。”明楼说着坐了下来。
阿诚笑笑,说:“我在勤工俭学呢。”
王天风环视了一圈,干净整洁的房间,靠墙是一架八宝格子,格子上有各种盆景、各类外文书籍、各式品牌的香水。墙角处养着茶花,体态玲珑,花色绚丽。
“替我们做晚餐吧。”明楼说,“这一路上累得够呛。”
“先生不是去哈尔滨讲学吗?这么快回来。我以为您至少待上大半年呢。”阿诚忙着给两人泡茶。
王天风盯着盛开的茶花凝神半晌,明楼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他马上佯装无事地顺着格子看书目。
明楼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这小子挺有能耐的。”王天风突然说道。
“会读书。”明楼说。
“嗯。”
“不读死书。”
“哦。”
“跟着我,起步高。”明楼颇有几分自得。
“扯淡。”王天风鄙夷地说,“这都是个人的志气。”
随即,王天风又看见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墙边也有一两幅半成品的油画,随口问阿诚:“这都是你画的?”
阿诚点点头。
“我还是喜欢看壁画。”王天风说,“龙翔凤舞、车骑百戏,那叫一个喜气。”
“对,你就喜欢珠光宝气。”明楼接口挤对道。
“我就一俗人。”
“阿诚,这画画啊,闲暇时玩玩可以,不过不要耽误了正经功课。”明楼的口气里带了几分教训的味道。阿诚受教,忙恭顺地低声称是。
王天风又好奇地拿起一瓶香水来闻了闻,一股清香扑鼻,他直接就往怀里揣。
“放下,小偷。”明楼喝着茶也不看他,说道。
“一瓶香水而已。”王天风不以为然。
阿诚说:“我最新研制的,喜欢就拿着吧。”
“听见没?”王天风一拍明楼的肩膀,“阿诚比你大方。”又回头问阿诚,道,“这香水叫什么名字?”
阿诚答:“比翼双飞。”
王天风有点诧异:“叫这名?”继而探了探头,“你谈恋爱了吧?”
阿诚羞赧地笑起来,说:“快了。不过,这瓶香水是专为新婚夫妇定制的新产品。”说完,便忙着去厨房做饭。屋子里只留下王天风和明楼两人,王天风这才靠在沙发上跟明楼说起正事。
“你说这共产党交通局也真够厉害的,上海、香港、汕头、大埔、巴黎……”王天风长长吐了一口气,“聪明啊,这要不是哈尔滨破获了一个共党联络点,做梦都想不到巴黎还潜藏着一个红色中转站。哈尔滨警察局明明可以把那个共党叛徒交给我们审的……”
“别做梦了。”明楼淡淡地说,“你没看见那个副局长寇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吗?”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王天风很不服气,“可惜,第一个回合,就挨了黑打。”
“振作点。”明楼说。
“嗳,你什么时候也替我挨一枪?”
“我当时不在场。”
“合着我每次撞大运,你都不在场,你每次走麦城,我都跟着?”王天风猛地一砸茶几。茶几上的茶盘、茶杯都顺势“跳”了一下。
“怎么了?!”听到声音,阿诚在厨房里喊了一句。
“没什么。”明楼应声,回头骂道,“疯子,老实待着会死啊。”
“文化人也开始骂人了。”
“知道死的人是谁?”明楼没头没脑插一句。
“共党叛徒,也是接头人。”王天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来,眼睛四处张望着寻找烟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