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唯一09
“会啊!”
王师傅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这么做的。”他一边思索一边说,“活在无限里,什么都拥有,不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吗?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就算是神,也会想要一点意义的吧?”
刚从店里下班回家的人类继续吃着酸辣粉,不忘向一道被困在电梯里的陌生邻居们分享意义:“哦对了,你们吃不吃炸鸡?我还有冰可乐——”
这是只能靠想象去触碰无限的人类,给出的答案。
为虚构小说提问的青年接过了炸鸡,看向角落里的另一个人:“你觉得呢?”
四目相对中,黑发蓝眸的男人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答。
又或许只沉默了一瞬。
毕竟,对此刻被无限浸没的郁白来说,时间已不再具备清晰的尺度。
“会。”
是一样的答案。
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谢无昉回答了这个由人类虚构出来的假设性问题,祂没有说不知道。
所以,那就是真实了。
狭小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如幻觉般转瞬即逝。
得到答案的人类注视着那片极美的湖水,有些怅然地笑了。
“谢无昉,”他认真地说,“我又后悔了。”
后悔没有更早一些去寻觅神的来历。
后悔曾经总是天真又无知地,用人类的视角去遗憾神的漠然。
世界再次摇晃起来,黑暗渐渐汹涌,耳畔来自王师傅的惊呼声变得愈发模糊遥远。
“哎!你在叫他吗?等等,你们原来早就认识啊——”
在这部银灰色的电梯里,时间跳跃般地向后流逝,流向已经在过去写下的未来。
意识回笼,站在窗口的青年恍惚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见窗外那片倒映出地面风景的奇异湖泊,也听见自己刚刚说完,仍残留在空气中的尾音。
“喂——快回神!”
于是被呼唤的祂回了神,那片宁静又灿烂的灰蓝色消失不见,寻常普通的夜空被重新归还给这个世界。
这是郁白敲开邻居家门,揪住对方衣领威胁的那一刻。
在那一刻,他被卷入无限循环的一日,又在猝不及防地离开循环后,恍惚地松开了触碰到对方冰冷皮肤的指尖,匆忙跑到窗前,去看因为谢无昉走神而变成镜面般湖泊的夜空。
“……原来不是镜面,也不是倒影。”
而现在,来自未来的他找到了或许更准确的答案,喃喃自语道:“是不小心释放出来的另一种可能吗?”
这才是走神的瞬间,神明真正忘记控制的事。
决定要活在有限当下的祂,在和人类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里,怔然失神,忘了要收起纷繁奇异的无限,才让旁人窥见了一瞬。
可人类不知道时间是无限的,只以为此刻就是唯一,便将它认作倒影。
伫立在窗前的青年抬头凝望夜空,被随意放在茶几上的神秘小球开始晃动变色,站在门口的男人定定注视着他。
郁白知道将要响起那句曾让他惊慌失措的话了。
但这一次,他决定先开口。
“谢无昉。”
他轻声唤祂的名字,笑着回眸望去。
“我认识了你很多次。”他说,“不是好像,是真的。”
在本该有限的时间和因果中,作为人类的他无数次与谢无昉相识,在交织变幻着的时空里,以截然不同的开端与经历。
直至此刻,才终于见到那个最真实的神。
郁白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直觉。
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只差最后一步。
告诉祂,他的答案。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好奇的事。
“既然你已经决定体验有限的人生了,为什么还会知道来自其他可能中的某些信息呢?”
比如送出宝石礼物,比如成为他的邻居。
“难道是意外吗?”郁白问,“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故意偷看的。”
人类的身上常常发生意外,神说不定也会。
“还是说,这种意外也有规律?”他很认真地思考着,“那些时候的你好像都很开心,其实你开心的次数不多……是强烈的情绪带着消息穿过了你自己设下的屏障吗?就像高处的水会向低处流淌渗透?”
从郁白冷不丁地喊出他的名字开始,那片灰蓝湖水里就掀起了无数波澜,在熟稔自然的话语声中,变得愈发波动,若有所察。
郁白想,他应该很快就要回到那个被人类称为“现实”的特定可能了。
等回去之后,他一定会找那个谢无昉问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喝可乐喝到断片的。
只是……
熟悉的情绪渐渐在心头席卷汹涌,眉眼昳丽的人类望着离自己很近的神明,神情里透出几分狡黠。
“我还以为已经穷尽了所有可能的后悔,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他后悔自己过去太宅,不爱出门,也不关心周遭发生的一切。
所以没能在神到访人间的第一天,就遇到祂。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想更早遇见你。”
他像是在后悔,又像是在许愿。
这是不是每个陷入爱情的人类,都会有的愿望呢?
郁白不确定。
但他能确定的是,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实现这个愿望的人类。
唯一一个穿行在无数可能之间,拥有无数种真实的人类。
真实究竟是什么呢?
人之所以为人,最特别的又是什么?
曾在另一个世界里问过许多人的问题,再度浮现在他心间。
是爱,是擅长虚构,是绝不后退,是超越现实的勇气……
是你。
满怀期盼的人类笑着闭上眼睛,睫毛如羽翼般轻拂过不断涌来的黑暗。
下一秒,他听见清晰悠扬的音乐声。
白皙指尖停泊在键盘上,刚敲出一行文字,电脑屏幕上是才写下开头的稿件文档,墙上的空调徐徐送出沁凉的冷气。
窗外是树木青葱、日光烂漫的夏天。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书房里的一切都照得很明亮,坐在电脑桌前的男生皮肤冷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刚刚及肩的棕色中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小的丸子,配上简单的白T和卡其短裤,是懒散的宅男模样。
忽然间,他摘掉了隔绝外界噪音的耳机,也摘掉了早就不再习惯的眼镜,起身大步走出房间。
他记得这一天,对曾经的他来说,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午后,最鲜明的记忆点,是后天陈医生就要退休了。
但现在,它开始变得不再普通了。
一贯不爱出门的人主动离开家,干脆利落地敲响了隔壁邻居的房门。
楼道里回声阵阵,无人来应。
原来这一刻的他还没有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