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营帐中都是李玹的心腹, 几乎他一下令,后方的黑衣护卫就上前,将跪在地上的裴椹按住, 双臂反剪在身后。

裴椹额发上还滴着水, 脸色因寒冷变得苍白,竟不反抗,仿佛任凭处置。

李玹唇边冷笑愈甚,道:“把他带下去, 严加看守。”

护卫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严格执行命令。

帐外, 正焦急等待的一众文臣武将和杨元羿见裴椹忽然被押出来,脸色顿时一变。

尤其杨元羿, 急忙上前问:“这是怎么回事?俭之,主公他为何……”

裴椹青白的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杨元羿见状, 急忙又问押着他的护卫:“两位兄弟,不知我们裴将军犯了什么事, 要被如此对待?主公可有说什么?”

护卫们对视一眼, 自然不敢多言。

况且他们刚才站在营帐门口位置,确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李玹看了一会儿小殿下, 忽然就生气了。

他们跟随李玹这么久, 还没见从没见主公如此动怒过。只怕裴将军是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而且跟小殿下有关。

但李玹此刻正在怒头上,即便猜到, 他们也不敢多说。

眼看几人押着裴椹继续往别的军帐走,而且看样子, 还要拿绳子绑起来,杨元羿急得不行。

裴椹这时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没事,是我犯了错事,主公秉公处理。你不可去找主公求情,也压着军中人,让他们不可造次,无论……我发生什么。”

杨元羿一僵,心中“咯噔”一下,暗想: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这么严重?

旁边,李玹手下的一些将领也是茫然,一些文臣谋士则十分焦急。

裴椹手握重兵,又牵动并州、雍州,无论他犯了什么事,主公也不能这么冲动就把人抓了啊。

何况对方还刚帮忙打败朱友君,与陆骘、小殿下他们一起拿下司、兖、青三州。如此战功,转眼就被抓,只怕有人会生出“鸟尽弓藏”之感。

何况裴椹还有十几万并州军与他们同行,万一这些并州军得知裴椹出事,压不住,闹出哗变,可如何是好?

眼下好就好在,方才裴椹叮嘱杨元羿那番话,明显也是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意思。也就是说,裴椹还是心向义军的,至少目前他不希望并州军为他闹事。

几名文臣谋士悬着的心稍松几分,抹了抹额上的虚汗,赶紧找到正茫然的杨元羿,劝道:“杨少将军,此事发生突然,我们都不知主公为何动怒,还请少将军回去好好安抚诸位并州将领,切勿一时不理智,生出乱子,于国于己都不是好事,裴将军想必也不愿看见这一幕。”

杨元羿声音干哑:“我自是知道,但俭之他……”

“少将军放心,我等这就去求见主公,问问是怎么回事。另外天气寒冷,裴将军衣服都是湿的,少将军还是快命人拿些干衣服,给裴将军先换上。”另一名谋士文松泉道。

杨元羿心知只能暂时如此,哑声道:“那就有劳几位大人了。”

眼下情况不明,自己又不好去见李玹,只能请李玹的心腹臣属先帮忙探明情况,周旋一二。

其实小殿下要是没昏迷就好了,要是他还醒着,定不会让李玹把裴椹绑了。而且有小殿下在,即便李玹动怒,相信也能被劝下来。

哪怕小殿下没醒,陆骘在也行啊,他也比自己适合去求情说话,唉。

杨元羿心中长叹,匆匆先回去帮裴椹拿衣服。

并州军中几名将领听说裴椹被李玹派人拿下,一见他,果然都上来询问。杨元羿只得赶紧又安抚,让他们稍安勿躁,先静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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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暖热的营帐中,李玹抬手给已经换上干净衣服的李禅秀掖好被子,眉间笼着一股阴郁。

方才让人给李禅秀换衣衣时,他无意间又看见两眼,对方单薄的背上也遍布痕迹,腰间的指印更是骇人。李玹攥紧的手险些将佛珠捏碎,裴椹简直……简直是畜生!

他极力控制着情绪,才没当场去将对方砍了。此刻看着深深陷在被褥间,脸色苍白,眉心紧拢的李禅秀,他又一阵心疼和苦涩。

那天清晨,李禅秀也这样虚弱躺在床上,他竟没察觉异样,还当着裴椹的面,让对方好好休息。甚至后来还与裴椹一同到外面,继续商谈军务。

李玹想起那一幕,心底就克制不住怒火。修了十八年的佛,在毕生仇人李懋面前都没失态的他,此刻却完全维持不了平和。

这是他精心养大,相依为命,视若珍宝的孩子。在被圈禁的那些年,在无数个抬头只能看见高墙,要将人逼疯的安静岁月里,是这个孩子让他生出支撑下去的力量。

因为无论多艰难,总还有一个比他更可怜、可脆弱的生命,需要他去照顾。若他也不在了,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该何去何从?

他就这样靠着这个信念,一天天撑下来,看着孩子慢慢长大,从此父子相依为命,他也有了可以说话的人。

他疼惜怜悯这个孩子,曾发誓若有一天真能离开圈禁他的地方,定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这个孩子。

这是他李玹的儿子,如此优秀,该当如此。

可他不曾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看不见的地方,他花费无数心血才小心养大、幼时就算磕破一根手指头,都让他心疼不已的孩子,竟被人如此对待。

看到那些痕迹时,李玹简直想当场杀人的心都有。不知是怎样的理智,又或是念了十八年的佛经到底起了些微小作用,才让他生生忍住,只将人暂时押下。

押送裴椹的黑衣护卫很快回来,跪在帐门处恭敬回话。

听完裴椹叮嘱杨元羿的那番话,李玹冷笑:“他倒是自觉。”又或说是自信。

以为自己真不敢动他?

黑衣护卫跪在帐门口低垂着头,一句不敢言。

李玹今日冷笑的次数,比他从圈禁的地方出来后的这一年多都多。

但想到方才文松泉等文臣谋士的嘱托,护卫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道:“主上,文大人他们请见。”

李玹沉下神色,不需想也知道他们此刻求见,要说什么。

“不见。”他声音微冷道。

护卫不敢多言,安静地仍跪着。

李玹收回视线,又看向榻上昏迷的李禅秀,很快抬手扣住他的脉门,一边把脉,一边目光寸寸掠过他苍白俊秀的脸,难掩心疼。

那天自己就在身旁,蝉奴儿为何也帮裴椹瞒着?受了委屈,为何不与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说?

是觉得父亲保护不了他?还是……另有原因?

但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总归不可能是心甘情愿。

李玹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在长安昭阳殿的那个傍晚,血色残阳透过窗格照进殿内,照在跪在蒲团上的他和李禅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