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在

东面田庄,果林旁。

夫人已在追青背上坐了一刻钟整。

崔珏没有一瞬松开夫人的腰背。他一直双手扶着她,更未有任何疏忽,始终在专注留意她的神情。

夫人对追青的鬃毛爱不释手,抚了又抚,捧在手中细看,几乎要将脸埋到里面。

她也喜悦坐在马背上远望。

她抬头看天空时,崔珏看不见她的双眼,却能感受到她通身盈满欢喜。

夫人的唇角一直没有落下来。

是以,崔珏认为,他可以请夫人尝试下一步。

坐在马上走一走,夫人一定也会喜欢。

但夫人仍然坚决非常地回答他,“不”!

崔珏不明白。

甚至,夫人俯身趴在马背上,又十分生疏地抱住追青的颈项,才偏过脸继续对他说:“二爷只说让我上来摸鬃毛,可没说还让我走一走!现在我摸完了,我要下去!”

套路她已经看透了!她才不会再上当呢!

纪明遥在心内坚定说!

“我要下去!”她重复。

“二爷不抱我下去,我就让青霜她们来扶我了!”纪明遥坚决但小声地说!

可真那样办,就太不给崔珏颜面了。

所以快放她下去嘛。

纪明遥把脸轻轻放在追青的鬃毛里,向后望着崔珏。

崔珏也望着她。

他走到她面前,手仍稳稳扶着她。

“夫人,我不明白。”

他开口,轻声叹问:“你究竟为何言不由衷,分明喜欢,说出的话却如此抗拒。”

“夫人,”他又唤她一次,“请你替我解惑,好不好?”

他双眼里是净澈的真挚,语气也太过真诚,让纪明遥说不出蛮横强硬的话了。

她也做不到不去看他,不理会他。

所以,那就问吧!

“二爷,”纪明遥非要多说这一嘴,“你这是,在求我吗?”

“是。”认真想了想,崔珏回答,“是在求夫人解惑。”

“哦。”纪明遥声音又低了些。

她问:“二爷为什么非要让我学骑马?”

“一开始,是想让夫人在婚假里多高兴几日,所以问了大哥。”

崔珏并不习惯如此对人剖析自己的心思。

靠近夫人些许,他继续说:“大哥与嫂子新婚时,便在京外住了几日,大哥教了嫂子骑马。”

“原来如此,”纪明遥不禁说,“我还疑惑,二爷为什么突然想和我出来呢。”

“可二爷就没想过,”她也叹气,“我与嫂子是不同的人,二爷与大哥的脾气、性格也并不相同,他们的经验可能并不适用我们吗?”

“未曾虑到此处。”崔珏面庞隐隐发烫。

竟在自家事上只知生搬硬套前人经验。

纪明遥想摸他的脸,又不敢松开追青的脖子,更不敢乱动,只能作罢。

“那,方才二爷已经知道了我不愿意学骑马,”她继续问,“为什么还非要引我上来?”

“因为我看到了夫人的确喜欢。”崔珏回答。

他留一只手在夫人腰上,另一手握住夫人的手腕,声音仍然轻而平和,语气却带了不容置疑:

“现在,请夫人回答我吧。”

他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夫人为何分明喜欢,却说不想?”

纪明遥沉默片时。

好吧!

她先向崔珏寻求承诺:“我说了,你可不能笑话我……更不能告诉别人!对谁都不许说!”

“这自然不会!”崔珏斩钉截铁!

“那——”

稍微动了动发僵的身体,纪明遥向下一望,只觉得怎么样都很危险,连忙又问:“我、我是不说,就不能下去吗?”

“这——”崔珏愣住,“这自然更不是了!”

回想到他的确是在夫人坚决表态要下马后,才连翻提出疑问,确实非常不妥,他忙道:“我先抱夫人下来——”

“不不不不——”

察觉到崔珏的手有松开的迹象,纪明遥连声拒绝!!

还是就维持目前的状态吧。

可能真下去了,脚踏实地,她又说不出口。

而她现在是愿意告诉崔珏的。

“二爷,你听好,我、我只说一次。”纪明遥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崔珏专注地等着她开口。

她说:“因为,我害怕。”

“我怕摔下去,”她说得更明白些,“我不但怕死,也怕摔得断手断腿断骨头,哪怕只是擦破皮青了一点,我也不想!当然,我最怕死。”

她说:“骑射又非我一定要学的本事,学好了也没多大用处,何况我又无天赋。既然学与不学都可,我自然是不学的了。”

她结束:“我说完了。”

纪明遥紧紧盯着崔珏的脸。

虽然她是胆小鬼没错!但如果崔珏敢笑话她,她就不理他了!她会记仇的!!

呵!

崔珏并没有嘲笑她。

他只是怔在她面前,似乎明白了,也似乎不理解,还似乎想开口,但眼中的的确确并没有任何嘲笑意味。

他似乎斟酌好了用词,开口说:“夫人养身惜命,自是人之常情,并无可以嘲笑轻视之处。但学会骑马更有助于身体康健——”

“我身体很康健。”

纪明遥还想说,她并不只是“养身惜命”,她是真的怕死,这其中区别很大。

但她还是只从自己身体健康的角度,尝试驳回崔珏的建议:“成婚之前,我每五日至少有三日投壶半个时辰,若天气合适,我便会去花园闲逛一两个时辰。还有宝庆姐姐一年里拽我出去几次,每次都至少在外半日,不少坐车也不少走路,她虽迁就我,可我若次次只会扫兴,她玩得高兴我却只在一旁喊累,她怎么还愿意总和我玩呢?”

她认真总结:“我虽然睡得很多,一天能睡五六个时辰,闲了也想睡,累了也要睡,也爱在屋里歪着,但我的确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走两步就腿软气喘的虚弱小姐。”

她还举例:“十一岁那年秋天,宝庆姐姐带我去她庄子上玩,她猎的一对锦鸡还是我亲手杀了拔毛烤的!”

她真的会杀鸡!

那鸡可活泼了,她自己就按得住!

她臂力其实还可以,毕竟这十来年投壶也不是白练的哇!

“但杀完活物身上味道太难洗了,”纪明遥叹气,“所以之后她再怎么哄我,我也不肯干了。后来她也不劝我啦。”

崔珏静静听着夫人的自析。

听完,他眼中含了笑:“我今后也不会让夫人杀活物,亦不会劝,因为夫人不喜欢。”

“可夫人举了这许多例子,只为说明自己身体康健,”他道,“并没有一句是说不喜欢骑马。”

“所以我还是要劝。”崔珏笑。

有如身在深山幽林之中,微凉清风扑面。

又被他的笑容晃住,纪明遥明显察觉到自己在动摇。

但是、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