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认错
窗外,依旧是春日午后明烈耀眼的日光。
一手捂住额头、挡在眼前,纪明达缓缓坐直了身体。
她不愿再去回忆梦中和崔珏的成婚之日。
她该忘记。忘记崔珏的冷漠、无情、无礼,更该忘记她自己的期待与欢欣!
她该忘记这份屈辱。
否则,她将夜不成寐、终身难以自安!
她该想、该想纪明遥和温从阳。
该想,温从阳的功劳,究竟是从何而来。
更该想……纪明遥的一品诰命。
日光太刺眼了。
纪明达低下头,看向自己翡翠色的宫缎裙。这裙子上绣着百鸟朝凤,是她从记事起最喜欢的绣样。
她的丈夫,若只穿布衣、草鞋,怎可与她并肩而立!
“给我备马!”她狠狠抹掉脸上的泪。
她要去问一问纪明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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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明德已经见到了纪明遥。
她特地穿得简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鲜亮颜色,连发间都没戴几样首饰。
她一路细看二姐姐住的院子。看这宽阔的甬路,清爽雅致的房屋花木,猜度二姐姐日常一人住在这前后几进院子里的生活。
直到将入二姐姐在的厅中,她才收回目光,敛声屏气入内。
她只看了二姐姐一眼。
一年多不见,二姐姐容貌自是不曾大改,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又与前岁秋猎那时不一样了。
但为今日谋算,她没时间细想。
二姐姐不曾起身迎她。她早已预料到。如此最好,正方便她行事。
几步走得离二姐姐近了些,纪明德屈膝、深深蹲福!
“二姐姐!”她挤出些眼泪,抽噎说,“多谢姐姐还愿意见我!我、我——”
纪明遥安坐不动。
她也只扫了纪明德一眼,便看向跟随来的其蓁、常嬷嬷和另一个丫头。
其蓁紧紧抿着嘴唇,连续对她眨眼,又左右看两人,不断示意。
纪明遥微微一笑。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她给纪明德搭台,好让戏能唱下去,“虽然身份有别,毕竟是同辈姊妹。你行这样大礼,我还真有些受得不安。”
纪明德猛然抠住手心。
“受得不安”?
她分明是在从容自在看她笑话!
看见她对她屈膝,二姐姐高兴得很!
“二姐姐!”纪明德又落泪,“妹妹是诚心诚意来给姐姐赔礼:从前年幼,一则不通道理,二则,也不舍亲娘……当日说谎,也只是为了保住亲娘的命!姐姐多年都不曾忘了沈姨娘,自也该懂妹妹的心!姐姐和我是一样的,都只是为了自己的亲娘啊!”
纪明遥心中微哂。
她不开口,纪明德便继续说下去:“可当年之事,终究是我娘的过错。姐姐多年怨我、恨我、不理我,不愿与我再做姊妹,我都知道。这些原是我该受的,我也明白。”
“既然明白,还想尽办法过来在我面前现眼——”纪明遥嘲讽,“纪明德,你可不像自找没趣、喜欢挨骂的人,更不是会真心反省自己错误的人。这么多年,我并不曾错看过你。”
“何必勉强自己、‘委屈’自己,虚情假意来和我赔不是?”她站起身。
走到纪明德身前,她冷笑:“你是看理国府倒了,安国府也失势,害怕了,也怕自己哪日有温家一样的结果,所以才急着来见我,想用这些做作姿态从我口中听见一句‘都过去了’,是不是?”
她问:“不然,你若真心悔过,还只等这时才来?”
“不懂事?”她笑问,“四岁不懂事,十四岁还不懂事?长到十八岁,忽然就明白自己错了?”
纪明德冷汗直冒。
但她必须让二姐姐原谅!哪怕只是能面对面坐着,正常说几句话!
“二姐姐,我真是诚心来认错!”她更加低下头,“二姐姐不信,我愿、我愿——”
她咬牙说:“我愿磕头赔礼!”
纪明遥眉心微动。
她沉默了许久。
直到纪明德将维持不住蹲姿,身形摇晃时,她才轻声说:“你倒不必对我磕头。”
她道:“你该对我娘磕头。”
“你若真有诚心,便随我来,在我娘奠堂之外三叩首赔罪。”
缓步越过纪明德,纪明遥看向庭院。
纪明德满心不可置信。
二姐姐,叫她——国公之女、禁军指挥的家眷——给一个姨娘侍妾磕头赔礼?
“不愿意就走!”纪明遥冷声道,“再也别想踏入崔宅一步!”
“我也不会管安国府和柴家的态度,”她提醒,“你知道。”
纪明德……只能屈服。
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定要叫二姐姐不得脱身、后悔不能!
“这原是妹妹该做的!”她扶着膝盖起身,“请二姐姐领路便是!”
纪明遥便当真带她来到了后院奠堂之外。
没有丫头送拜垫。纪明德就提裙在廊下青石砖地屈膝,正面房门,下拜三次。
“沈姨娘,”她声音发抖,“当年我年幼不懂事,为保亲娘,说了不该说的谎,早已知错,今日特来求二姐姐原谅。若姨娘在天有灵,也求姨娘原谅。”
说完,她并不起身,仍直挺挺跪着。
过了片刻。
她听见了二姐姐轻轻的叹息。
二姐姐亲自扶她起来,声音略有哽咽:“罢了。”
二姐姐松开了她。
纪明德想将这院子里看见她跪下的人通通杀头!
她只能低头掩盖心中戾气,却也着实放下了心。
不如此折腾她、羞辱她便原谅,反而不是二姐姐。
“回去喝口茶吧。”纪明遥说,“你不是还要和我说,当年姚姨娘收买的人吗。”
纪明德更加安心。
睚眦必报,这才是二姐姐!
她跟在二姐姐身后半步,路上便开始说:“我也知道的不全,但有三个人一定准的:两个是扫洒院子的婆子,一个张旺媳妇,一个盛三媳妇;还有一个是屋里伺候的大丫头,叫清秋。”
纪明遥记得这三个人的下落:全被打了四十板子,叫卖出去了。
温慧处置下人、整顿家中时,她正发烧养病,没能亲眼看见。温慧也没对她细说过官司后续处理。
下人们的结果,还是她装睡,才听温慧和冯嬷嬷说了两句。
看来,这些人的背叛,应并非温慧直接指使。至于她有无故意纵容,无从查实。
所以,是否为她直接指使,也已不重要。
“二姐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
回到前厅,坐下捧茶,纪明德还在问。
纪明遥不答。
纪明德便转而笑说:“只顾求二姐姐原谅,都忘了恭贺二姐夫调任佥都御史!不知二姐姐准备哪天办宴庆贺?”
“还没定。”纪明遥只说。
纪明德忙又笑说:“听得二姐夫在中泽救灾救民、力挽狂澜,连工程也比预期早完成五个月,听旁人夸赞二姐夫,也叫我与有荣焉!二姐姐随姐夫外放一年,一定也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