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偷生(第2/3页)

第一家得手的是个米粉店,他顺利地溜进去,把后厨的粉吃了个精光,连吃带拿,混了几天肚皮滚圆的好日子。

之后他愈发顺手,偷饭店,偷小卖铺,他跟自己说,绝不动钱,只偷吃食,这样一来,既不算太违背自己的原则,店家损失也不算多,根本不够报案金额,没人会去寻他麻烦。

可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他便也不再满足,既然都冒了险,何不寻求更大的利益呢?

他开始偷自行车,偷电动车,甚至研究起汽车的锁,也在没有摄像头的黑巷里,砸过几次车玻璃,那些皮包都被他卖去换了钱。

慢慢的,他也有了固定的住处,在城郊的桥洞底下。虽然免不了蚊虫叮咬,但好歹能够遮风挡雨,他的要求不多,能活下去就行。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的生日。

他偷了辆旧摩托车,卖给收废品的,卖了60元钱,特意去买了份带肉的盒饭,回到桥洞下的“家”里,饭已经凉了。

他坐在捡来的床垫上,盘腿坐下,刚掰开筷子,几只脚便停在他面前。

他不想惹事,端起盒饭,低着头往旁边躲,不想被人薅住头发生扯回来,一把掼在墙上,盒饭打翻在地。

“搞堆「当地方言,骂人话」,在我地盘搞事情。”

那人强行拉起他的脸,看到绷带时一愣,但语气依旧强硬,手上的力道也没有减去半分。

“跟谁混的?”

徐庆利不言语,他不想激怒对方,只想尽快平息纷争。

“谁让你来砸我场子的,嗯?”那人兜头甩了他一巴掌,“不知道这片地方是我罩的吗?”

“我没干什么——”

“还敢还嘴!殿经「骂人话,相当于神经病」,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吗?”

另一人一板砖拍下来,正砸中左脸的伤口。

“短命仔,我看你就是找死!”

他试图反抗,可终究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很快败下阵来。

木棍与板砖砸在身上,他渐渐忘了呼痛,只是抱着头,弓身窝在地上。

徐庆利的意识开始游离,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在二十五年前,自己也是用着同样一个姿势,蜷缩在母亲的腹中,期待着即将来到的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一直如此冷漠残忍吗?

是不是每个人都在咬牙活着?

还是只有他?

见他不再动弹,那些人也渐渐停了手。

昏暗的桥洞底下,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喘息。

“干,碰上这种垃圾,真是晦气。”

“脏了老子手,一会喝酒去,驱驱晦。”

有谁蹲下来,揪住他的头发向上拉。

“脑个笨蛋,给我滚远些,”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再见到你一次,直接打死,丢去海里喂鱼。”

徐庆利跪在地上,一遍遍地道歉,不住地道歉,直到那些人走远,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额头点在地上,念叨着对不起,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只瘦削的黄狗夹着尾巴,呜咽着跑过来,大口吞食地上的饭菜,他伸手要打,却又停住。

他与它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蹲坐在狗旁边,用手抓起地上的饭,肉已经被踩进泥里,糊成一团。

他抽噎着将冷饭塞进嘴里,压着情绪,逼着自己吞咽,毕竟是今天的第一顿饭,毕竟是今天是他的生日,总不能饿着肚子,下一顿饱餐还不知在哪里。

他尽量去往好处想,都结束了不是?虽然挨了拳头,但他撑了过去,依旧活下来了,他不断开解着自己,可泪还是滑了下来,他捂住嘴,悲伤与委屈涌了出来,抽泣变成悲鸣,他歇斯底里地痛哭,撕扯着脸上的绷带。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人人都恨他?

他以为只要回了人间就能重新来过,可没想到,这才是炼狱的开始。

他这一生何曾享受过半点的温暖,被父亲打,被同学欺辱,被工友蔑视,被人夺爱,被泼上莫须有的污水,为了苟活自毁容貌,在人生地不熟的街头吃垃圾,住桥洞。

他忽然想起离别那日,旅馆昏暗的二楼房间,宝珍身上漾起的果香。

她曾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平他后脑翘起的发。

“阿哥,你要好好活。”

现在这半人半鬼的样子,算是好好活吗?

他一次次跪下去,以为只要足够卑微,别人就能赏他一条活路,可是他错了,原来弱者只会招致更多的屠戮,弱肉强食本就是铁律,懦夫的刀,也只会挥向赤手空拳的人,他本该早些明白的,就像那晚的山林之中,当他点燃烈火的时刻,就该明白的。

不要抱有任何希望,这个世界就是个大屠宰场,谁都别想干干净净,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从来就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早该明白的。

不过,如今也不算晚。

他撕下绷带,任由溃烂流血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中。

过往每一次受辱,他总是沉默,他感觉自己体内积攒压抑的沉默正在咆哮嘶吼,震耳欲聋。

汽车站里空无一人,橙黄的灯照着夜空,徐庆利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两肘搭在膝盖,无所谓地搓着手上的血,吸着鼻涕,等天亮。

就在刚才,他去了夜市,在大排档的摊位上,找到了那几个围殴他的混混。

他抓起一只酒瓶,径直砸了下去。

没有一句废话,在人们错愕的眼神中,又抓起第二只,砸下去。

那只未曾在包德盛头上砸下去的酒瓶,如今在他们的头顶爆裂。

他攥着碎渣,捅进第三个冲上来的人的下腹,那人哀嚎着倒地,抱着肚子打滚。

他浑身是血,红着眼,冷笑着蔑视众人,玻璃贯穿他的右手,他毫不在意。

他在等,等着其他人围上来,等着被捕,等着死在生日这天。

可是没有人再上前,混混的脸上满是惊恐,他靠前,他们便退后。

他试探着拿起桌上的钱包,居然无人阻拦,他居然全身而退。

此刻徐庆利安然无恙地坐在汽车站的角落,回想着刚才如梦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摸到了这个世界的一些规矩,一些法则,可到底是什么呢,他又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一件事,眼下的每一天,都是他用命挣来的。

既然活了,那就活个痛快,快活一天是一天。

他要乘最早的一班汽车离开这里,他要去找田宝珍。

第二日清晨,睡眼朦胧的售票员慢腾腾地挪进售票口,刚要打个哈欠,一只大手横过来,啪啪砸着他面前的玻璃。

“买票,要头班的车。”

“一大早闹哄哄地急什么,赶着去给你——”

待看清他的脸,售票员咽下嘴边的脏话,抿着嘴,大力敲打着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