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我没事。”
两人同时应了一句,不由得相视而笑,笑着笑着,善让伏在北武肩头痛快地哭了一场。
怎么会没事?有些事情终究是回不去的。周致远出事后,老爷子就倒下了,老太太亲手把孙子送进牢里,一夜白头。周善勇夫妻被病中的老爷子逼着主动打了转业报告,为的是让周致远出狱后再无凭仗。周致真和周致岚两姊妹留在南京上学,和父母分离不说,因周致远的恶名,处境实在艰难,两个温软可爱的女孩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少有欢颜。周善智和周善信两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部队不是方外净土,是一个更复杂的小社会,功勋之家出了这么个专对小女孩下手的败类,不由得别人不议论周家的家教。像周致旻这样的小孩在幼儿园里都受到了排挤,下学期就要转去另一个机关幼儿园就读。
正师级的周善勇转业后,虽然到湖北地方上担任对应的副厅级职务,好歹能享受正厅待遇,但周家就再无正师级军官,只剩周善礼在武警总队挂一个正旅级,可惜武警总队只是正师级单位,除非做到司令员、政委才能上正师,以善礼的资历,不回陆军的话最多也只能上到副师。周善智周善信都还在副旅升正旅的关键时候,被周致远一拖累,又没了周善勇照拂,日后的升迁可想而知会有多难。他俩虽然没对善让说过什么,但爱人却不免对善让生出了龃龉,脸上自然也带了出来,孩子们也跟着对小姑避而远之,周致旻甚至还哭喊过大哥哥不可能是坏人。
善让太过通透,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她不后悔当初破釜沉舟先斩后奏的举动,只懊恼自己对父母不够信任,倘若先交给老爷子老太太处理,也绝不会任周致远法外逍遥,却不至于伤了全家的体面和兄嫂们的前途。作为这个将军之家的直接受益者,善让理解兄嫂侄子侄女们永远都不能释怀她掀起的这场风暴。
周老将军见到北武,招手让他过去。
“爸。”北武握住他的手,哽咽着红了眼眶。老将军南征北战,九个孩子活了五个,只有善让一个女儿,不只是偏疼她,更难得地尊重她的意愿,考大学、结婚、工作,唠叨没少唠叨,最后都还是由着善让自己做主,也从没对他这个棚户区出来的穷小子有过任何嫌弃,更没有任何安排他人生的意图。他要去美国留学,老将军和老太太心里不乐意,却只和他姆妈一样问他钱够不够用,不够尽管开口借,叮嘱他早日学成归国为国家做贡献。
“你们都过来。”老将军抬眼看看病床前的儿子媳妇们。
“致远这个事,我知道你们心里怨我,怨善让——”
“爸——”周善勇最为惭愧自责,想解释几句,却被老爷子挥挥手打断了。
“老大,你和你媳妇肯定不会包庇他,这我心里有数,”老爷子笑了笑:“我是你老子,我知道你,但你是致远的老子,你却不知道他。致远十四岁就被送去寄宿,一有什么你就抽他皮带,跟我抽你一个样。我记得七六年四五运动那会儿,他爬火车去北京悼念总理,回来也被你抽得半死,他还喊着哪怕打死他也要去——”
周善勇的妻子捂着脸抽泣起来。
“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啊,明明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老将军看着天花板,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合上眼平复了片刻再睁开:“怎么会变成鬼的,我想不明白,你妈也想不明白。”
“怪我,都怪我。”周善勇挺直了背脊。
“我和你们老娘干了一辈子革命,为的是翻身做主人。”老将军咳了两声,老太太和善让赶紧把他扶了起来靠在枕头上,北武递上一杯温水,他低头喝了两口,精神却亢奋了不少:“什么叫主人?人民就是主人,我们是,你们是,孩子们也是,无论是将军还是师长旅长士兵,无论是军人工人还是农民学生,都是国家的主人,是平等的。”
“善勇去了地方上也要记住这个,你不是去当官的,是去为人民服务的,不能人民不听话你就抽他们,什么叫服务?别让老百姓饿着,别让他们冻着,孩子老人都有人养,农民有困难要帮他们解决。当年在延安在长征路上,和老蒋打仗,我们党就是这样得民心得天下的。不能现在条件好了,倒真把自己当皇帝当大臣了,知道吗?”
“知道。”一屋子人齐声应答。
“周致远这么肆无忌惮,连亲戚家的孩子都敢下手,凭仗的是什么?”老爷子口气严厉起来。
“他仗着我这个老不死的是将军,他爸是师长,他一家子都在部队里当官,仗着我们周家丢不起这个脸,会帮他捂着瞒着,仗着是你们都不想丢掉现在的好日子。你们一个个都以为现在的好日子是凭你们自己挣回来的?!你们上过战场杀过敌吗?立过几次功?为人民做过多少贡献?”
屋内落针可闻,周善勇的妻子抹了泪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我是很生善让的气,但我气的是她怎么就这么不相信老子娘了,我们会包庇周致远吗?!所以善礼替她挨了一巴掌也不冤。想想那几个小孩,你妈就恨不得一枪毙了他,五年牢便宜他了。”
老将军叹了口气:“你们能有今天,靠的是娘老子,叫做一荣俱荣,因为致远没了好日子,叫一损皆损,都不是靠你们自己,又有什么好怨的?”
周善智周善信站了起来行了军礼:“儿子没怨!”
老将军点点头,视线落在三个媳妇身上。三个媳妇也立刻站了起来行军礼,高喊:“不怨!”
“致远的事,不只是老大要负责,全家都要担责,你们认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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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礼继续留在武警总队,善智善信你们也准备转业吧。”老爷子挥挥手。
“爸?!”
“靠你们自己重新开始去,”老爷子看着他们,不容置疑地说,“你们两个向来看不清大局,现在也走不上去了,不如转业去地方上打拼。”
“爸——”善让握住父亲的手:“致远的事和三哥四哥真的没任何关系,这样太不公平了。”
“老三,你说我们国家现在有多少军人?军费多少?官兵比例是多少?”老将军拍了拍善让,抬头问周善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