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尘埃落定。
杨大郎专程去了一趟京兆府致谢。
乔翎坦然收下了。
又见杨大郎脸上带着点自我犹豫,稍显忐忑地说:“日前有人往韩王府上去见我,门房通禀过去,我都没见。他们要送东西给我,我也没收。”
乔翎有点讶异:“是谁?”
“两拨人。”
杨大郎说:“头一次去的是蔡家的人,第二次去的……”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是柳家的人。”
乔翎想了想,说:“柳家那边的事情,我不掺和,你自行决定,不过我估摸着,你见也好,不见也罢,他们都不会把你怎么着的。至于蔡家那边给的话,倒是可以收下。”
杨大郎脸上流露出一点犹豫来。
些许意动,还有些许窘迫。
钱,谁不喜欢呢?
他是个寻常人,也不能免俗。
可是去拿蔡家的钱,杨大郎又觉得别扭。
好像一旦沾手之后,就对不起自己的弟弟,也对不起曾经梗着脖子要求个公道的自己似的。
乔翎明白他的心思,当下劝道:“这没什么好羞窘的,又不是丢人的事情,蔡十三郎对不住你弟弟,也对不住杨家人,蔡家作为他的庇护伞,赔偿你是应该的,你可以理直气壮的拿啊,这本就是他们欠你你们的。”
只是同时她也说:“我使人去说一声,如若他们有意赔偿的话,就走京兆府这边的路子,过个明面,不能直接去找你。”
蔡家给的钱,就单纯只能是“赔偿”,不能附带赔偿之外的意味。
杨大郎默然良久,终于起身,极为郑重地躬下身去,向她行礼:“乔少尹的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
“嗐,你这是干什么呀!”
乔翎赶忙把他给拽起来了。
……
蔡十三郎的案子至此告一段落,量刑也已经出来了。
十一年。
蔡大将军有失察包庇之责,罚俸一年。
还算公允的裁决,只是来得太晚了。
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三年,杨家人背井离乡,为此丢掉了自家祖宅,也失去了先前几代人艰难经营起来的生意。
乔翎使人将自己的意思透给了蔡家那边,后者便通过京兆府,以赔偿的名义,给了杨大郎五千两银子。
柳家那位希贤公子倒是也曾经打发人来过,乔翎问了杨大郎的意思,得到拒绝的答案之后,便将来客给打发走了。
从前事发的时候希贤公子没有理会,现在又何必再来掺和呢。
且他的想法其实也有道理,蔡家的人打了杨家的人,有什么理由收柳家人的赔偿?
有现下这个结果,总归是值得高兴的。
但是仔细想想,这高兴的底色,好像也透着一点悲哀。
崔少尹看出来乔翎没那么高兴,吃饭的时候还宽慰她:“要不是你愿意掺和进去翻案,连这份迟来的公允都不会有。”
“我并不是在自责,虽然这么说起来显得有点自负,但是我个人觉得,这件事情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乔翎小小地吹捧了自己一句,继而又思忖着说:“我只是觉得就整件事情来说,除了蔡十三郎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人或者客观存在的东西要对这件事情负责。”
她很认真地问崔少尹,同时也是问太叔洪:“为什么只有苦主愿意出首去状告对方,我们才能去审查这桩案子呢?如此一来,无形当中,不就压缩了正义的空间吗?”
乔翎把自己先前的想法讲了出来:“我打算拟一份奏疏,开拓出一条由京兆府、大理寺亦或者是刑部、御史台为主体来发起的诉讼途径……”
崔少尹不觉放下了筷子:“你选取的主体有点太多了。”
转而又说:“倒是可以如当前例子,寻常案件交付给京兆府,涉及到五品及以上的那些,由京兆府与大理寺,乃至于刑部共同审核。”
“御史台,可以让他们作为监察,但是不能参与诉讼——上疏的时候得把他们剔出去,不然大理寺和刑部为了这事儿,就得先吵一架。”
因为此事若成了,也就意味着御史台可以将触手伸进这几个衙门里,无形之中就是对其余几个衙门的一种削弱。
乔翎受教了,轻轻“噢”了一声。
太叔洪饮一口酒,提点她说:“不要急着上疏。”
他语气严肃:“只有空想,却没有任何具体计划的奏疏,都是废纸,只会叫人觉得你满嘴空言,却做不了实事!”
“说很简单,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才是难处,我在这儿动动嘴,说要叫天下孤寡之人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好听吗?好听!”
“有用吗?没用!”
乔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太叔洪见状微微颔首,又思忖着说:“或许你可以去走一走刑部尚书的门路,他应该会乐意去推动这件事的,如若能够办成,圣上多半也不会再把这项权柄赋给大理寺,而是会均分给京兆府和刑部。”
乔翎由衷地问:“为什么呀?”
太叔洪告诉她:“因为六部当中,刑部的职权相对是最弱的那一个。”
他挨着数给乔翎听:“吏部就不必说了,这是首屈一指的要紧衙门,户部呢,是管钱用的,礼部拿捏着科举和祭典,闷声发大财。”
“工部就更别说了,户部管钱不假,可他们是花钱的大头啊,剩下的一对难兄难弟,就是兵部和刑部了……”
太叔洪简略地提了提,也没太细说:“刑部的职权被京兆府和大理寺分润的太严重了,要真是再添一项公诉的权力,他们一定会竭力争取的。”
说完,他不由得笑了:“礼部跟国子学应该也会赞同的。”
乔翎不解道:“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真是呆子,”太叔洪笑骂道:“要设置公诉衙门,难道能只设在神都?必然是全天下都要普及下去的,就凭当下这几个人,怎么成?”
“需要人,就得栽培人,想栽培人,就得办学,礼部最乐意去干这种事了,工部也能跟着揩揩油,国子学是头一个受益的地方——学校一时半会儿的建不起来,但是他们可以公开招生啊。”
他说:“招生也好,再开一个新的专业也好,具体到衙门那边,都等同于权力本身!”
乔翎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剖析,新奇之余,又有种振聋发聩的轰动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