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李长安眨眨眼,看向樊老太君的眼神变了。
这个姐姐……额,这个奶奶,她曾见过的。
她看戏,戏曲里面就有一个樊梨花。
只是她见过的“樊梨花”,年轻英武,巾帼女将,在戏台上一把长枪舞地虎虎生威,如今在她眼前的樊梨花,却已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樊梨花已经老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再也提不起红缨枪了。
“好,我带她走。”李长安没有犹豫多长时间。
一来姓樊不姓薛,算不得薛家人,她带走了也没什么。二来则是她的确需要一个武艺高强的护卫保护自己,她自己虽然也学习剑术武艺,可若真遇到危险未必能敌。
要是霸业未成而中道崩殂,天下未定而被刺客杀了那就太可惜了。
三来……她对樊梨花也有滤镜,在这些不涉及要紧事的小事上,李长安还是愿意满足自己心里那点历史文化崇拜心理的。
樊老太君咳嗽两声,苍老的脸上带上了笑意:“老身多谢公主。”
李长安颇为可惜感慨:“若是樊老太君晚生五十年该多好。”那样就能给她打工了。
卿生我未生,我生卿已老。
可惜啊。
樊梨花看着李长安,似乎有些无奈。
“不用五十年,晚生二十年也行啊。”李长安看着樊梨花蠢蠢欲动,她有心再给自己找个老师。
李长安数了数,觉得她还缺一个教他兵法的老师,能帮助她夺天下的老师,李长安永远都不嫌多。
樊老太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李长安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主动从一侧的桌上拿着碗倒了一杯尚温的水递到樊老太君嘴边,樊老太君喝了水这才又平静下来。
唉,现在樊梨花都九十岁了,躺在床上站都站不起来,也没办法给自己当老师。
真是可惜啊。
或许是李长安的视线太过直白,樊老太君想要忽略都不能。
她无奈道:“老身年幼时,曾在山中随我的老师黎山老母学艺,在我下山时,老师告诉我,我寿数当有九十一。”
“今岁老身九十整岁。”樊老太君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快要死了的人不是她一样。
涉及生死,谁也没办法劝慰。
李长安也只能僵硬转移话题:“黎山老母竟然能断论人寿?”
樊老太君只是笑而不语。
说了这些话,樊老太君似乎有些乏力,她靠在身后软枕上,眼皮越来越重,竟然就这么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李长安也不打扰她,这个年纪的老人了,看着身体也不好,一个走神便睡着了也不奇怪。
李长安只是看着她,看着樊梨花苍老的容颜思绪万千。
将军迟暮,美人白发。
樊梨花的梦中会是什么呢?是薛家由衰转盛,又由盛转衰的噩梦?还是她年轻时骑马冲阵、挥斥方遒的英姿?
“娘,我把宁儿带来了。”
薛如意的一声呼喊将樊老太君从梦中惊醒。
樊老太君这才努力撑开眼皮,告罪了一声:“老身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请李娘子见谅。”
当着薛如意的面,樊老太君对李长安的称呼十分自然的从公主转成了李娘子。
薛如意身边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郎,看着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清秀,脸上长着几颗雀斑,腰背挺拔,看到李长安坐在樊老太君旁边也没有露出好奇的表情,只轻轻唤了一句“祖母”,就站在薛如意身侧一动不动。
樊老太君将她招过去,从被褥中抽出一条胳膊揽住她,眼中满是慈爱,又扭头看向李长安:“这便是老身的孙女,樊宁,她自幼没了母亲,是老身亲手把她养大。”
“宁娘,往后你便跟着李娘子。”
“祖母”樊宁这才露出惊愕。
樊老太君却不管她,扭头看着李长安,将薛如意拿过来的薛家箭谱亲自交到李长安手中:“十八般兵器若是想要精通一道,归根到底苦练才是根本,此箭谱也只是记载了些许技巧,可为辅助,却不能因为有箭谱在手便懈怠了练习。”
这话说的十分严肃。
李长安点头,将箭谱收入袖中,而后开口:“樊宁算作是老太君举荐给我的侍卫,这个箭谱算是我出钱求买吧。”
她到底不愿意欠薛家一个人情。
薛家家大业大,不像那些诗人一样孤身一人,家风又不好说,不像颜家那样清直,若只是樊老太君一人,李长安帮一把也就罢了,可薛家上下几十口人,李长安还不愿意第一次见面就欠薛家一个人情。
薛家在安史之乱中的位置……李长安不太喜欢。
说到底,李长安的打算本来就是用钱买箭谱。
樊老太君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也好。”
薛如意将李长安和樊宁送出了薛府,临离开之前还给樊宁收拾了满满一箱子的衣服,叮嘱她好好做事,平日不要亏待了自己。
樊宁安静地跟着李长安,一声不吭,只是眼眶微微泛红。
她知道自己祖母给她谋了个好去处。
可她的祖母还在薛府中啊。
“滚!滚!不准泼!”
李长安刚出门,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定睛一看,先前她见到的那个守门的老仆正扑在一辆排车上,大哭。
排车上放着几个大木桶,一股难闻的臭味从里面向外蔓延。
“还请李娘子快走吧。”跟在李长安身侧的薛如意轻轻喘了两口气,面色苍白,手上推着樊宁。
樊宁脸色也不好看,她低声唤了句:“姨母……”
“快走,别回来了,以后别回来了。”薛如意推攘着樊宁,胸口猛烈起伏着,眼角还带着一点晶莹的泪。
李长安临走之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她知道她为什么觉得这股怪味熟悉了。漳县的猪圈里面经常会有这股味道,这是烂菜叶和秸秆发酵产生敢的泔水酸臭味。
几个男人正提着桶往薛府外墙上泼着泔水,一边泼一边大笑,青砖上被泼满了泔水,泔水顺着墙缝流到地上,没入野草中。
而薛府大门紧闭,连那个抱着排车大哭的老仆都没了身影。
难怪这些荒草长得这么好。
郁郁葱葱的荒草与荒唐的笑声都渐渐远了,路边上又重新出现了嬉闹的孩童,他们捧着脏兮兮的雪球,一边笑一边跑,追逐打闹,笑声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