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谢折风眉心雪莲剑纹骤然浮现。

他目光落在安无雪的脸上,黑瞳幽深,眼神茫然,却又面露凄色。

他僵着身体,眸中戾色随着雪莲剑纹上的黑色稍稍泛出,却又被他转瞬间压下。

被牢牢禁锢在识海之中的心魔稍稍动弹,同他如出一辙的嗓音再度在识海中响彻。

“你怎么不喊了?”

“你不是希望他是师兄吗?”

“哦,你怕了。你怕他是师兄!如若宿雪是师兄,你不敢回想你先前和宿雪之间发生的种种,不敢面对他不愿与你相认的事实!”

住嘴。

他在识海中说。

那和师兄一模一样的面容带着笑意出现在他眼前,一如记忆之中,师兄抱着剑,笑着在一旁看着他修行术法。

心魔冷笑了一声,“你还是希望宿雪是师兄!你希望师兄回来,你希望师兄活着,你希望——”

谢折风闭上眼。

心魔的一切声响都在清心咒中消散。

他稍稍平静,复又睁眼。

宿雪笑吟吟的模样立时映入眼帘。

识海中没了声音,倏地空荡荡了起来。

他蓦地感到一股揪心的疼。

仿若万箭穿心而过,又似是烈火焚身、寒冰冻骨。

如若师兄还在……

如若师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心念一顿。

秦微说宿雪不是安无雪,戚循前往照水城追寻宿雪因果,至今还未归。

不论如何,此时此刻,宿雪不能是师兄。

宿雪只是宿雪。

在心魔的诱导下将宿雪当作师兄,像是喝了满满当当一坛仙酿,醉得人沉溺其中,稍有不慎便挣扎不出。

即便如此,清醒的痛楚,也比这样的沉溺来得让谢折风心安。

“我先前失态之处,”他对宿雪说,也是对自己说,“是心魔左右,也许非我本意。你既已知晓……”

他嗓音愈冷:“便莫要再探我底线。”

此言一出,安无雪面上噙着笑,后退一步,拉开同谢折风的距离。

他一直提着心却不敢露怯,此时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内心比谢折风还要慌乱。

一声又一声师弟能搅乱谢折风的心绪,更能让他想起出寒剑光的寒凉。

若是谢折风当真应他一句师兄……

他怕是会不顾后果地落荒而逃!

他稳着神情,徐徐道:“我哪有那个胆子试探仙尊底线?仙尊一句话,刚才门前那位峰主修至渡劫期都只能乖乖去苍古塔走一遭,我可不想再——”

再入苍古塔受罪。

他赶忙刹住嗓音,话锋一转:“在苍古塔里一命呜呼。”

谢折风似乎不想再与他谈论此事,冷着脸切入正题道:“我本想彻底根除心魔再带你去北冥,但北冥事发紧急,容不得拖延,我明日仍会化出化身行走。眼下情况特殊,以你的修为,随我化身入北冥未必安全。”

此言正合安无雪的意。

他顺势问道:“北冥如今……很危险吗?我刚才虽然听到仙尊提了北冥封城和浊气有关,但我没去过北冥,不知其中门道……”

“也许。”

“……也许?”

上官了了的传音难道没有道明北冥剑究竟为何被浊气所侵吗!?

“传音只有寥寥数语,”谢折风说,“多半是封城之下难得送出的唯一一张传音符。这般情势,北冥范围内的危险只可能多而不会少。”

“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应过你带你入北冥。去还是不去,你自行决定。”

他说完,不再看安无雪,瞥开目光往外走去。

“仙尊!”

谢折风稍稍回头。

这人压下来心魔纷扰,眉心雪莲剑纹隐去,侧目而来之时,似是逼着自己冷下目光,这才看向安无雪。

“我去北冥。”

谢折风稍怔,微微颔首,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他又接着道:“但我听仙尊方才说,仙尊来不及根除心魔,只能继续用化身行走……仙尊闭关了这么久,我以为心魔已经根除,怎么会……?”

他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担忧模样,“仙尊可是长生仙,居然也会生出如此顽固的心魔吗?”

他已经尽量装作单纯困惑的样子,可惜谢折风着实不好骗,一旦言语中和他这个上辈子的师兄没了关系,这人便还是那个惯于站在高峰之上的出寒仙尊。

只听谢折风一字一顿道:“你想探我心魔从何起?”

安无雪一惊。

“我只是听闻修士身修灵魂修识,身与灵尽皆圆满,心境通明后方可登仙,从未听过登仙者也会有心魔……”

谢折风沉着脸,不置一词。

安无雪不禁开始思虑,自己兴许是太过急切了,刚糊弄过去就想打探消息。

可别又引起谢折风怀疑……

好在一道飞至屋外的传音符出现得格外及时。

玄方来了。

谢折风还要交代玄方事宜,没有停留,身周灵力一滚,眨眼间消失在了安无雪面前。

人刚走,云皖快步走了进来:“宿公子你还好吗?我刚才看仙尊拖着你进来……”

“没什么。”

“你有什么也都说没什么,”云皖难得没好气道,“你就只会说‘没事’‘没什么’‘没关系’!”

安无雪:“……”

他有些心虚,赶忙在一旁坐下,趴在桌上,把头埋进双臂里,低声说:“好困,我休憩一会。”

云皖:“……”

-

当晚。

苍古塔顶层。

仙祸已结束千年,渡劫期大魔尽皆死于出寒剑光之下,苍古塔顶层上一次关押的人,还是两百年前的云尧。

而此时此刻,飞鸟不落的死地之中,却锁着一个人。

秦微双手死死抓着捆缚双臂的锁链,浑身被冻僵得毫无知觉,只能感受到那直入神魂的冷。

太冷了。

他自辟谷入道以来便有灵力护体,千年来已经忘了什么是冷。

可这短短两个多月,像是要把缺失的千年寒意都补回来一般。过往分明闭眼打坐便转瞬而过的百日,每一日都在痛楚的拉扯下变得格外漫长。

仿佛有人用冰刃在凌迟他的血肉,日复一日,永不停歇。

他有时撑不下去了,神魂险些一睡不起,却又猛地想起——阿雪当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还有弟子在外等候,还有玄方为他盯着生死,还知晓这不过是他对自己的百日刑罚,结束之后他还是他。

可是那时的阿雪不一样。

阿雪是怎么撑过来的?

阿雪怎么就一点怨怼都没有呢?

他多么希望阿雪恨他。

“沓……”

“沓沓……”

秦微听着这闲庭信步般的脚步声,不用抬头便知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