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安无雪收手挽剑。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湿,抬手一摸,指尖便又沾上一点鲜血。

原来是“谢折风”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周围除了他和裴千,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乌泱泱一片虚无。

裴千调息了片刻,随手擦去嘴角血迹,赶忙来到安无雪身前,心有余悸地同他说:“仙尊也是入阵者,刚才……仙尊多半也会在阵中感应到的……”

“那又如何?反正观叶阵只是虚影,根本不会影响任何真实之事。”

裴千一噎。

安无雪没管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只以灵决冲去春华剑身上的血污,说:“至于谢折风,他即便知道了……我方才也说了,我是为北冥祸事才如此做,他应当不会在意追究。”

裴千:“……”

他欲言又止片刻,还是说:“仙尊在意的也许不是你杀他。”

“嗯?”

裴千默了默。

其实入阵者能感同身受的并不只有回忆,还有五感。

利刃穿心,锥心之言,痛在骨,疼在心,出寒仙尊怕是都能在刚刚感受到。

“他对你出手毫无抵抗之心……”

须臾。

“没什么。”裴千还是咽下了话语。

他看着安无雪怔愣恍然的神色,仍是无法将眼前的人同两界赫赫有名的“安无雪”这三个字连在一起。

传闻中,落月峰前任首座滥杀无辜,杀孽过重,最终自食恶果。

先辈们口中,安无雪分明是天降福泽,落月首座的师尊师弟皆是同辈第一人,唯有安无雪自己误入歧途,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刚入道的仙修门眼中,有些人已经说不出四海万剑阵因何而来……

裴千眸光一暗,怅怅道:“安首座。”

安无雪苦笑:“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不是落月峰的首座了。”

“可我从未听过落月峰首座之位更迭的消息,也并没有听说首座被落月除名。”

“一无新任,二无除名,三——首座尚在人世。怎么喊不得?”

安无雪张嘴便想反驳,可他喉结轻滚,居然说不出什么辩证之言。

裴千说:“我只是突然有点遗憾。”

“什么?”

“遗憾我降生时仙祸已经终了,我听见首座的名字,皆是从他人口中,以至于误会数百年,今日才知道——首座和传言中,完全不似一个人。”

安无雪终于从方才一剑穿心了谢折风的恍然中回过神来,收整心绪,敛下神色,行至生死门前。

他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入口,问身后的裴千:“我倒没觉着完全不同。哪儿不同了?”

“哪儿都不同。就像这北冥剑阵有关之事,我在曲氏长大,学阵若是学到北冥剑阵,必然绕不开首座的名字。他们总说,你虽布了庇佑两界的四海万剑阵,但其实是个冷血至极狠厉无情之人……”

裴千瞥了安无雪的背影一眼,挑眉道:“这八个字我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安无雪轻笑了一声。

他没回头,“那是你错了,我倒觉得这八个字一字不错。没什么好遗憾的,你若是认识千年前的我,指不定也会这样说……”

甚至也会在围杀他的人群当中。

裴千“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对自己也有误解呢?”

安无雪不想继续讲这种无意义的事情,问他:“你刚才出剑阵探查,可有在两百年前的时间洪流中发现什么不对?”

“没有。这个时间段里没有阵眼,不过我和上官城主交手——不对,是我被上官城主追着打的时候,发现这个两百年前的幻影身上勾连着阵法的别处。上官城主真身应当也在阵法中。”

“……与其说上官了了也在阵中,不如说……”安无雪扫了一眼四方的虚无,“整个北冥第一城的修士与凡人,都在观叶阵中。并不是观叶阵包裹着第一城,而是此阵就是第一城。”

“首座不愧是阵道大家,”裴千眯了眯眼睛,点头笑道,“这可能就是北冥封城的原因。上官城主等人也在阵中徘徊,为了举城生灵寻破城之法,因此分身乏术,无法兼顾其余诸城之事。

“而且观叶阵的时间流速同外界不一样,我们这短短两个生门,外面怕是已经要过去大半个月了。”

这么看,他们得尽快和谢折风还有上官了了会和,一同寻到破阵的时间点。

安无雪不再多说,选了一个阵门,带着裴千踏入其中。

-

与此同时。

另一处时间洪流中。

谢折风持剑而立,困困趴在他的肩上。

四方天地塌陷,第一城破入虚妄,此局已被谢折风以蛮力破之。

这是谢折风踏入的死门。

刚才,他先是入了死门,发现自己身边只有困困,安无雪落入另一道阵门中。

他和师兄分开了。

自从确认宿雪就是师兄,安无雪便时刻在他眼前。

即便是在城主府修养的那几日,安无雪在屋内安眠,他在屋外,也能感受到屋中人安稳的气息。

这是他知晓师兄身份后,第一次摸不着师兄踪迹。

几乎在入阵的那一瞬间,莫名的惶恐便如广海巨浪拍下,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淹没。

师兄在哪里?

师兄在阵中有危险吗?

师兄为何不用魂铃找他?

师兄会不会就这么离开了?

师兄……

他停滞在剑阵中,神思恍恍。

这一段过往时光里,镇守北冥剑阵的修士发现了他这个入阵者。

那在数百年前守着北冥剑阵的修士认不出他的化身,厉声问他:“何人擅闯北冥剑阵?”

那人说完就发现他是渡劫巅峰,神色严肃,不敢随意动手,“剑阵干系北冥,非上官城主准许不得而入,速速退去!”

谢折风无言。

周围的声响根本无法入他耳,他此刻心中只有惧怕。

他怕师兄就这么走了。

他知道他所做之事,安无雪不可能轻易原谅他。

可师兄能活着已是大幸,往后岁月悠悠,他必会尽他所能赎罪。

他不能再失去师兄。

若是师兄离去……

“他身上的傀儡印被你的气息所控,你怕什么?”

和谢折风如出一辙却又有些低沉的嗓音在他识海中悄然响起。

他的面前,幻影中的北冥修士又说:“这位道友?北冥剑阵不得擅入,你若再不离去,或别有用心,在下只能唤上官城主前来了!”

谢折风神色空空。

识海中,那声音循循善诱:“你用傀儡印控制他不就行了?这么克制这么谨慎干什么?”

识海开始晃动,黑气如藤蔓一般,缓缓从识海缝隙中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