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安无雪打眼看去,见那花灯精巧细致,连垂挂花灯的细木都毫无尖锐之处,大小格外一致。

花灯上的水墨点睛栩栩如生,那小兔子花灯竟然比安无雪在照水城带走的那一盏还要可爱。

他看着,已经开始想象,花灯中烛火燃起,这一手的灯火挂在房檐下、明窗旁,会有多么动人。

一双握剑杀魔的手,做起花灯来,倒是得心应手。

他没忍住问:“师弟去学这手艺的时候,匠人没夸你天分高吗?”

“……嗯?”谢折风显然没想到安无雪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怔愣一瞬,才一五一十地说,“没有。他们没说话。”

安无雪失笑。

——是没说话,还是不敢说话?

他望着那些随着轻风微微晃动的花灯,不知为何,刚才分明吃的是清甜的冰糕,喉间胸腔却好像填了什么酸麻之物,又涩又酸,却又好像没有苦味。

他今日收了很多礼物。

除了昨夜凌晨的雪莲,有些是他自己主动留下的,有些是他人非要塞来的。

其中珍奇灵宝不尽其数。

他上一世身居高位,不管是不是生辰,也总是会收到一些珍贵之物。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仰人鼻息的小修士,想要什么,本就能随意取之。贺礼对他而言,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稀罕的东西。

重活一次,那些人喊他“首座”“兄长”……

依然还是将他当做“安无雪”。所赠之物,依然还是落月首座该用的东西。

他以为谢折风也是来做一样的事情的。

他点破这人踪迹,本是想着将人打发了,不论谢折风还想塞什么给他,他都不在意。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区区的凡俗之物。

谢折风惴惴不安中,安无雪忽而说:“你其实……也一点都没变。”

是冷得教人手艺的匠人都不敢出声的出寒仙尊,是那个会毫不犹豫替他出剑斩断凡尘执念优柔的谢折风,也是少年时练剑磨破了手还为他端来冰糕的师弟。

“……师兄?”

谢折风有些摸不准他的心绪,“你说我没变,可是我哪里还是没有长进?”

这问题问得着实另辟蹊径,安无雪不知如何作答,转而问道:“师弟不用去处理曲家的事情吗?”

“落月弟子和北冥仙修还在善后北冥四处游荡的傀儡,我没动曲问心,想看看她背后之人会不会来找她,此刻只能守株待兔看看。”

“不耽搁正事便好。”

“自然不会。师兄不必忧心,我先前……”谢折风低声说,“说你放不下苍生,只是出于我的私心,怕你离去,也怕你独身一人带着傀儡印会出事,这才找的借口。”

“四海两界的事情,我身在其位,这些是我该忧心的事情,你想如何便如何。”

安无雪轻笑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他吃完了那一盘冰糕,直接用灵力碾碎霜雪净手,起身去那梅树下,化出了一个足以让一人坐卧的秋千。

他抱着困困坐下,拿出那记载了傀儡之术的书册,无声翻看了起来。

雪中,花下。

安无雪身量分明高挑得很,可这么坐卧在那里,却又好像随时要融进霜雪中。

单薄得不像个曾经撑起苍生的身骨。

谢折风怔然看了片刻,又是一阵轻风扫过,花瓣飘落在他眼前,他猛地想起自己已经入内许久。

安无雪并没有驱赶他的意思。

……那应当是没有生气的吧?

他松了口气,屏着气息,无声地在院中挂起了他今晨刚做好的花灯。

他将那小兔子挂在了梅花树下的长栏上,把小鱼挂在了房檐下,又在窗边挂了好几盏……

他行至卧房床榻旁,拿出一盏莲花灯,又拿出一盏和其他花灯截然不同的似是小兽形状的花灯,一同挂在了床榻旁。

困困不知何时从安无雪怀中飞了出来,悄悄飞来找谢折风。

它看到床榻上的花灯,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爪子扒拉在小兽花灯上,转过头看向谢折风:“呜呜?”

谢折风目光微柔:“是你。”

那小兽竟是个瘴兽形状的花灯,和困困长得如出一辙。

困困高兴得舔了舔他的手腕。

他又去别处装点,终是将人世凡俗的喧嚣与繁华,无声地带进了这仿若与世隔绝的小梅林中。

做完这些,他满是不舍。

留下的理由没有了,他该走了。

谢折风很想留下,但他知道自己或许反而会让师兄烦心。

师兄得来不易的安宁几日,又是重新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他不想毁了。

他走回梅树下,想最后看一眼安无雪便离去。

可他来到那秋千旁,却见书册不知何时掉落在了积雪之上,秋千在轻风中一荡一荡的,上头卧着的人双眸轻闭,眉心舒展。

竟是入了梦。

困困跟着他飞过来,正要开口。

他捂着小东西的嘴巴,无声地说:“嘘。”

莫要扰了安无雪得来不易的清梦。

困困扇动翅膀的动静都小了许多,静悄悄地飞到安无雪身侧,趴在安无雪身旁,一同睡下。

谢折风上前捡起书册,坐在石桌旁。

他没走。

-

院外。

上官了了方才刚走出来没多远,又停下脚步。

她用神识看到谢折风走了进去,却许久没有出来。

怎么谢出寒就没被赶出来呢?

她想不通,站在院外等了许久,突然说:“你们既然也来了,为何不去找他?”

秦微和戚循不得不讪讪现身。

她只是修为跌落,神识修为还在半步登仙之境,戚循虽然藏得好,可秦微修为到底不如之前的她,被她发现了踪迹。

秦微苦笑道:“我哪里还敢找他?他生辰这样的好日子,我去给他找不痛快吗?”

他说着,还咳了几声。

苍古塔当年能冻伤安无雪的根骨,自然也能冻伤秦微的根骨。

“北冥真冷啊,”他说,“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呢?”

戚循嗤笑一声:“活该。”

秦微挑眉:“我活该,你——咳、咳咳……你就清清白白了?那你怎么不进去?”

戚循眼角一抽,梗了半晌,竟然无话可说。

他和秦微也不是一起来的,而是自己在外面踌躇之时,发现有另一人鬼鬼祟祟的。

结果一看,居然是秦微。

可他和秦微在安无雪回来之前便已经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干脆各自躲各自的树梢上,谁也没在意谁。

眼下被上官了了喊了出来,戚循这才发现秦微身上法袍乱七八糟的,还有好几道剑痕。

他无从反驳,只好揶揄秦微道:“落月峰是没灵石了吗?秦长老衣裳怎么如此破败?和狗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