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弃枝(第2/3页)

他暗自希望她的好奇能持续地更久一些,他已经幸福得不想醒来。

遗憾的是叶悯微的好奇并没有持续很久,至少对巫恩辞来说这时间太过短暂。差不多一年之后,叶悯微说她大概弄明白了,他们以后可以不必这样,会影响她研究术法时的专注。

这在巫恩辞的意料之中。

然而叶悯微又说,她已经把这段记忆给清理掉了。

他愣了愣,突然如坠深渊,毛骨悚然。

他突然想起来,叶悯微有清理记忆的习惯。因为叶悯微天生不会遗忘,脑子里存了太多冗杂而无意义的记忆,时间长了便成为她的负担,所以她定期会整理它们。

她将没有价值的记忆清除,为更有意义的记忆腾出新的位置。

那些没有价值的记忆往往被总结为一两句话,删去细枝末节,剩下一块墓碑遗留于脑海之中。

所以她记得成千上万书籍里的每一个字,记得所有看过的术法与思路。

但他问起叶悯微一些生活琐事时,她却不清楚其中的细节,甚至不记得参与其中的人。

她说,既然被她清理掉了,便说明那记忆不重要。

叶悯微不是一棵自然生长的树,她是她自己的花匠,时常拿着一把剪刀,将这树上无用的枝枝叉叉全部剪去。而她这棵树又得天独厚生长迅速,所以在她自己的修剪下,那笔直的枝干便穿云破雾、直入云霄,世人无人能及。

巫恩辞发现那属于他的枝丫之上,竟然也悬着叶悯微的剪刀。

她时常审视着他,评估着他,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将他从她的枝干上剪去。

巫恩辞就此和叶悯微大吵一架,或许也不能算吵架,那是他的满腔怒火与叶悯微的满心茫然。

然后他便夺门而去,叶悯微找了七天才找到他,他们约定过她不能用术法找他,于是他们相见的时候,叶悯微十分狼狈。

她问他为什么生气。

他知道叶悯微不会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她永远不明白。

所以他站在悬崖边上,指着那万丈悬崖说道:“叶悯微,你下次如果再敢忘记关于我的任何事情,我就从这悬崖上跳下去。我死了,你就再也别想研究巫族血脉了,你听明白了吗!?”

叶悯微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她答应了他的要求,和从前一样没有犹豫。

那一天巫恩辞终于醍醐灌顶,叶悯微之所以不犹豫,之所以对他的愿望有求必应,是因为“巫恩辞”本人对她来说并无价值,她也并不好奇。

对她来说珍贵的仅仅是他的血脉,这是他仍然长在她这棵树上的唯一原因。

这也是他唯一能拿来威胁她的东西。

她只要他好好活着,乖乖给她研究就好了。

巫恩辞第一次对叶悯微生出恨意。

后来他们的关系一直时好时坏。巫恩辞对她的爱意与恨意多年来此消彼长,来回博弈。

巫恩辞病愈山下后也曾想过要释怀。他让叶悯微去除了他身上的胎记,消掉了关于“疫魔”的所有痕迹,以“温辞”这个名字踏入他梦寐以求的烟火人间。

温辞已经不是那个偏执孤独的孩子,他也想要放下对与叶悯微的爱憎。

他试着心平气和地跟叶悯微相处,他时常回昆吾山上看叶悯微,无论去往多远的地方,每年一定会陪她过年。他把他在山下遇到的有趣的事情讲给她听,把他在山下学会的乐舞百戏演给她看,就像对待一个家人。

他也对她说:“你跟我下山看看吧。”

叶悯微看他演出的时候分明很认真,但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她却总是拒绝。

“人群没什么意思,我讨厌人群。”

“为什么?”

叶悯微皱皱眉不说话,温辞便知道这是来源于某段被清理的记忆的总结了。

每当这种时候,温辞心里便会有一根刺隐隐作祟。

幸而叶悯微是个遵守约定的人,后来她又清理过许多次记忆,时常感叹脑子里的记忆太过拥挤,却并未舍弃关于温辞的记忆。

即便那些琐事与她的研究毫无关系。

她能够在她那举世无双的天才脑子里,开辟出一块地方,来存放这数十年他与她的点点滴滴,也实在是不容易。

温辞也劝自己知足。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下山十七年后温辞意外被困于心想事成之地中,再度回到人世间已经是三年之后。

他一回来就奔去昆吾山上找叶悯微,睽违三年,叶悯微坐在木屋前,一如既往地抱着她的一堆纸卷。

彼时春日暖阳,绿意盎然,她的眼眸里和从前一样映着他的影子,恰如他最喜欢的那样。

然后叶悯微问道:“你是谁?”

她问他,你是谁?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叶悯微,难道……你最近清理过记忆?”

“嗯,看来你认识我。”

“为什么清理掉我,只是三年没见而已……你以为我死了吗?”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如果你死了,那当然要把你清理掉了。”

叶悯微回答得尤其自然而流畅,没有一点儿伤心。

那时她还并未开始魇修,灵力充沛,那些经过她精挑细选保留下来的记忆也十分完好。

叶悯微记得魇术、魇修、灵器与灵脉,记得所有从他身上研究到的一切,唯独不记得他。

她终于做了一次全面的、彻底的清扫,把没有价值的陈年旧物尽数抛去,为对她来说更有意义的记忆腾出位置。

最荒唐的是这一切温辞居然早有预感。

不然呢?叶悯微已经把他的一切研究得彻彻底底,巫族血脉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他以命相抵的威胁早就失效。

一旦她以为他已经死了,自然会急不可待地把他忘记。

她脑子里从不存放与研究无关的东西。

或许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下意识地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被她遗忘。

不然为什么他总是回昆吾山上看望叶悯微?为什么他总是心怀焦躁,为什么每次听她喊出他的名字时,他都会松一口气。

他知道那些东西,那些术法、灵脉、灵器,那些让叶悯微如同神明一样无所不能,光辉夺目的东西是她的全部,它们对她来说比他重要百倍。

可他呢?

巫恩辞对于叶悯微来说就全无意义吗?

这些回忆全无意义吗?

那是近五十年的时间中,从昆吾山上的一场大雪开始,他们的朝夕相伴,争执与和好。

他被她折腾得要命的痛骂,她为他实现的每一个愿望,他帮她做的每一件灵器,那些她说了他也不懂却还要她说给他听的术法原理,他回来陪她过的每一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