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第十一间店

给灵魂开扇小窗。

路遥打包到第二十个订单的时候, 修亓终于开口说话。

对面两位客人刚坐下，正在翻找感兴趣的书籍。

店主忙于打包，网速快挤进虚拟直播间的客人都乐得临时代班主播, 一边留意留言屏上的留言条，专门挑其他观众感兴趣的书试读。

代班主播还很乐于和网友互动, 直播间里顿时充满浓郁的“学术氛围”。

修亓略坐直, 突然伸手碰了一下店主的手臂。

“进入直播间前，我在黑星38号海域失去了意识。”

路遥手上动作不停，偏头看向修亓，闲聊起来：“那你怎么会进入这个直播间？”

修亓说出“黑星38号海域”这个坐标后, 直播间里的观众仿佛听见稀奇事，留言屏上飞速滚过表示震惊或质疑的留言条。

有圆梦系统实时监测留言屏，它没有示警, 路遥也没留意。

修亓一条腿支起椅脚，仰靠在椅背上，双手反折放在脑后，姿态肆意：“机械躯体损坏得只剩大脑部分和两段残余的躯体, 我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意识昏沉间，我听见一道声音, 一直在耳边絮絮不停。意识回笼之时, 睁开眼就从悬浮光屏上看到了你。回想起来幸好连接星环和光脑的芯片就在其中一截残躯上。”

修亓会进入书店的直播间, 大抵是他失去意识后, 光脑自救系统开始运行, 帮他连了进来。

他的机械躯体毁坏严重, 精神体遭到毁灭性的攻击, 又孤身陷在危险海域, 存活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

光脑通过搜索和运算, 意外找到了一个获救率高达百分之二的结果，于是毫不犹豫将修亓送进路遥的直播间。

修亓在书店的直播间蹲了几十个小时，从早上刚开播到下午，逐渐恢复些许行动能力。

勉强能行动后，他想也没想先给店主刷了个礼物。

路遥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向修亓。

她不太明白这位客人的意图。

修亓朝天花板伸出左臂，五指张开又慢慢蜷曲，握成拳头：“这里不是普通的虚拟直播间吧？”

路遥眨了眨眼睛，又低头继续打包：“为什么这么说？”

修亓：“待在这里，精神体会越来越活跃。手边暂时没有仪器可以检测具体数值，但我的感觉很直观，尤其是进入虚拟直播间之后，身心仿佛被浸泡在一汪温泉中，温暖又放松。直播间的茶水和零食也都不是数据吧？以目前的技术，绝对呈现不出如此逼真的口感和味道。还有，我想知道为什么精神体在这个直播间里可以进食？”

因为修亓的言论，留言屏上留言条再次飞速刷新，观众都被他的话语吊起好奇心，还引起了一些恐慌。

【野星999号：他在说什么？直播间有问题？】

【野星497号：他是不是在说精神体在虚拟直播间享用到了真实的食物？】

【野星2458号：不可能吧。说不定是贯岛开发出的新技术呢？通过数据和建模完美还原食物的口感和味道。】

【野星923号：我倒是比较在意另一点，这个直播间对精神体活跃度有影响是真的吗？】

……

路遥仰头看向不断刷新的留言屏，对面本来在看书的客人也抬起头望过来。

他们已经看到留言屏，目光灼灼地盯住路遥。

路遥打包的动作不停，仍旧不慌不忙：“因为想让客人充分感受到书籍的魅力，确实花大价钱引入了新技术。搭建直播间的时候费了不少工夫完善细节，只为客人在虚拟直播间的体验感无限接近现实。听到您这番疑问，我还挺开心，说明钱没白花。

“至于直播间促使精神体活跃的说法，不完全对。准确来说，促使你的精神体重新活跃起来的不是直播间，而是书籍。

“来自遥远过去的思想以文字为骨、薄纸为皮，才得以跨越时间来到这里。书店只是立于万重山峦之外的一扇小门，只为将诸位引入那包罗万象、变化万千的浩瀚书山。

“当你翻开一本书籍，是否感觉到自文字延伸出去的世界，远比眼睛、耳朵和双脚触及到的世界更加宽广无垠？”

银色盔甲将修亓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任何神情反应，然而长久的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店主的小作文演讲似乎很有一点震慑力，留言屏卡顿一般停滞几秒，再次飞速滚动起来。

【野星789号：第一次见人把卖货说的这么文雅，乐子人突然有点心动。】

【野星636号：别说，你还真别说！哥们儿也想下单了。】

【野星427号：我开始相信“书籍是大脑平替”的说法，店主一定看过很多书吧？】

……

路遥倒不觉得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观众出现如此热烈的反馈，大概还是跟这个世界没有书籍有关系。

文字、音乐、图画、影像皆有自身独特的表达方式和形式。

这个世界连人类的大脑都能做成全息展厅一样供人参观，人类获取信息的方式太过依赖视觉和听觉，所见所闻都像餐桌上已经料理妥当的美食，略去中间所有过程，迎来一个意料之中的美味答案。

短时间的感官刺激确实带来非比寻常的新奇体验，结果就是感官阈值被拉得太高，形成了路径依赖，很难再找到新鲜的体验感，精神体逐渐走进自己画出来的牢笼。

文字勾画出来的世界，并不是准确且固定的模样。

除去作者本人的想法之外，文字汇集而成的暗河会形成一面扭曲又分外诚实的镜子，它照见读者的模样，亦能令读者看见理想。

书籍的存在，如给困于囚牢的精神体开了一扇小窗，世界的远大深广尽在小窗之外，伸手可及。

修亓也看到了留言屏上飞快滚动的留言条，忽然起身，离开了虚拟直播间。

路遥的星环上接连弹出数条新的订单提示，其中星海战士修亓下单购买一整套《基督山伯爵》和《杀死一只知更鸟》一册，收获地址正是黑星38号海域。

不过这个包裹寄出后，未被签收，又原路返回了贯岛的书店街。

那之后过去半个月，路遥在店里见到了一位自称星海战士修亓的犯人。

眼下路遥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那么多离奇的故事，她白天守在书店，兢兢业业营业、直播，晚上和两个人工智能助手加班到神智不清，努力保持每天至少上架两本新书的工作强度。

身体几乎被掏空的同时，也在不断收割客人的钱包。

隔日，0815通过星环联系店主，主动提起书店若有新增店员的计划，直接向他提交店员资料即可。

完成审核程序，贯岛将有专员前往其他星球接人登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