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惊风雨(六)

堂中静了静。

卫瑾瑜偏头看了眼负责记录审查过程的官员淡淡道:“没有自陈书,按照规定,记一过。”

那官员颇为震撼地望着卫瑾瑜在对方清冷淡漠目光威压下,应是。

提笔一瞬,依旧忍不住偷偷觑了眼大剌剌坐在太师椅中的谢琅。这位世子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连自陈书都敢不当回事直接交白纸,能容忍旁人直接给他记过?

要知道,记过超过三次,京察就可直接判定为不合格了。

何况这二位的关系,还那般微妙不一般已经不是简单的死对头三字能够概括。很难说会不会故意趁这机会公报私仇给对方使绊子。

然出乎司吏意料听了这话谢琅只是低头轻笑了声,未置一词看模样竟是打算认了这一裁断。

司吏抖着手在自陈书一项后用朱笔勾了一下代表记过一次。

卫瑾瑜接着道:“既无自陈书,就请谢将军按照规矩当堂陈述一下任职期间的功绩与过失罢。”

“好说。”

谢琅抬手唤了声:“李崖。”

“在!”

李崖第一时间抱剑走了进来。

谢琅:“战报都带着没?”

“禀世子全部带着!”

“给卫御史挨个念念漏掉一个字军法处置。”

“是。”

他照旧只提卫瑾瑜一个人视另外四名兵部吏部官员为空气。

李崖亦只朝右侧案后的卫瑾瑜恭施一礼,当真从怀中掏出一沓战报展开,高声念道:“六月十六,昭勇将军率精兵两千,于高阳山下剿灭悍匪三百,生擒匪首二人,麾下精锐无一人死伤。”

“六月二十五,昭勇将军精兵一千,夜袭高阳山匪寨,夺回珠宝两箱,被掳民女十数名,上等云缎数百匹,另有粮食若干车,在与匪首酣战过程中,将军身先士卒,右臂被暗箭所伤,将士轻伤百余人,重伤二十余人。”

“七月初一,大将军熊晖率兵剿匪,误入悍匪陷阱,伤亡惨重,昭勇将军率飞星营支援,大败贼匪,成功救回熊晖并熊晖两名美妾。”

“……”

从六月到腊月初,大小军报合起来足有三十多份。

李崖足足念了一刻功夫,方念完所有军报。念罢,他再度恭行一礼,退出了大堂。

谢琅唇畔含笑,看向端坐在案后的如玉身影:“如何?卫御史可还满意?”

他语调是极随和,甚至可称温柔的,要不是其他官员实在太清楚两人之间的过节与特殊关系,简直怀疑这是在同情人说话。

卫瑾瑜目光依旧清冷如一潭冰:“谢将军战功如此勋著,为何不写自陈书?”

“方才不是说了么,忘记写了。”

“三日内补上。”

谢琅笑着点头。

“行呀,既是你卫御史想看,我就是晚上不睡觉,也得写出来。”

卫瑾瑜收回视线,转望向另外几人:“本官想问的已经问完,剩下的,由诸位大人来问吧。”

兵部官员第一时间接过了话茬。

道:“谢世子,接下来,说一说你麾下飞星营大将王青实名参奏你贪墨赃款,私铸重甲,用以建造铁骑一事吧。”

两名吏部官员亦端严了神色,不掩得意望向坐在椅中的谢琅。

他们都明白,直到此刻,今日这场京察,才算进入到了正题。私铸重甲是何等大罪,一旦此事为真,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此子哪里还猖狂得起来,连谢氏都得跟着受牵连。

谢琅往椅背上一靠,轻蔑一笑:“这纯属屁话。”

他这意思,既像说举报者说的是屁话,又像说那兵部官员说的也是屁话,一句话,把两边都骂了。

兵部官员脸色越发难看。

坐在左侧案后的一名吏部官员见状清了清嗓子,道:“谢世子,请你端正态度,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京察期间,您的一言一行,可都是要记录在案的。正巧也当着卫御史的面,将此案好好审理清楚。”

他故意提卫瑾瑜和督查院,显然是想提醒谢琅,有这么一位死对头和仇家在,今日这一关,别想轻易过。

不料谢琅还未开口,一道清冷声音先道:“刘侍郎此言差矣,只是参奏,未有实证,未立卷宗,不能称之为案。”

“另外,兵部与吏部,亦没有审案之权。”

“本官今日过来,只是协助京审,并不负责审案。”

吏部官员原本是存了让二人相斗,坐收渔利,顺便送个人情给卫瑾瑜这位卫氏嫡孙,没料到反被对方呛了回来,讪讪道:“卫御史所言极是,是本官口误了。”

“谢世子,你既然不认此事,那飞星、流光二营的重甲从何而来?七月初一那场战事,你呈递给兵部的战报中称,缴获珠宝两箱,可据王青说,你当时分明缴获了五箱珠宝,另外三箱珠宝何在?七月之后,飞星、流光二营都配备了重甲,这批重甲,是不是便是用那三箱赃款所铸?”

众所周知,这半年间,谢琅之所以能镇压住京南山头上的悍匪,全因重建了飞星营、流光营两支重甲铁骑的缘故,京南大营这半年的风头,都是由这两支铁骑而来。如果这两支铁骑所用重甲,皆是用赃款私铸,那便是意图不轨,有谋逆之嫌。

吏部官员这一问,可谓直击要害。

谢琅唇角蔑笑更甚。

“本世子倒也有一个问题问尔等。”

“飞星、流光二营七月已经换甲,你们既然知道,为何不立刻对此事提出质疑,将本世子拘回兵部审问,反而要等到这会儿?怎么,是七月时觉得没问题,现在又觉得有问题了?”

这话一出,堂中其他人都露出微妙尴尬神色。

因这问题的答案很明白,七月时,京南匪患正是严重,连裴氏老太爷裴道闳的一批生辰纲都在途径京南时被悍匪劫走,兵部还要仗着飞星、流光二营剿匪,自然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京南匪消停许多,兵部才开始秋后算账。

兵部官员被戳破心事,面上好一阵青白交加,冷哼道:“兵部自有兵部办事章程,世子还是先解释一下那三箱珠宝的去向和私铸重甲的银钱从何而来吧!再者,重甲与轻甲不同,需要有兵部批文才能使用,世子给那二营添加重甲,批文何在?”

谢琅再度将李崖叫了进来,问:“兵部可有给过本世子铸造重甲的批文?”

李崖说:“回世子,没有。”

“好一个‘没有’!”

兵部官员直接拍案站了起来,厉声喝:“没有批文,私造重甲,便是谋逆大罪!谢琅,你还不认罪!”

“来人,还不将这逆贼拿下!”

兵部官员话音落了,满堂兵士却无人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