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战西京(十三)
来人身量极高只是站在门口,堂中众官员便感到一股无形漫开的压迫力。
作为此间主人,夏柏阳第一个站了起来尽量用镇定的语气道:“世子来了!”
进来的正是谢琅。
谢琅是直接从敦城大营赶回来的,身上甲胄未卸,腰间挂着刀一身冷峻肃杀之气他原本疾步而行迈入门槛后,却突得刹住脚,定在原地。甘宁跟在后面,照旧一身朴素的交领文士袍。
看到谢琅突然停下,甘宁不解等往堂内一看一下也露出意外色。
明烛高照高朋满座府衙正堂显然正在宴请宾客,整个青州府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围案而坐共同簇拥着坐在上首正中的绯衣公子。
寻常官员不足以惊动整个青州府,如此阵仗只能是……
夏柏阳已笑着开口指着端然而坐的卫瑾瑜与谢琅介绍:“时间仓促还未来得及与世子介绍这是新任凤阁行走卫大人奉命巡视青州,今日刚刚抵达青州府。”
谢琅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夏柏阳,整个人如被某种无形力量定住,双目一错不错盯着灯影下那道绯色身影,几乎不敢呼吸。
众官员见状,俱露出微妙神色。
大堂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无形的拉扯与紧张在空气中流动。
最后还是卫瑾瑜抬头,率先打破沉寂:“本官与谢世子是老熟人了,夏大人不必费心介绍。”
年轻钦差长睫掀起,乌眸澄明若玉魄,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堂中众人的心绪却并未因这句话松懈多少,因这“老熟人”三个字,可太值得深究了。
“卫大人所言不错。”
谢琅终于收回视线,唇角跟着扬了下。
“我们——的确是老熟人了。”
这话一出,气氛总算松快了一些。
证明双方即使有再大的私怨,在明面上,在外人面前,总要维持基本的和平与官场客套。
夏柏阳立刻吩咐府吏添置坐凳,请谢琅和甘宁一道入席。
席间官员们说说笑笑,活跃气氛,卫瑾瑜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听着,并不怎么发表意见。夏柏阳瞧着时间差不多时,道:“钦差大人一路奔波,又在城中巡视一日,实在辛苦,咱们都少说些废话,让大人早些休息吧。”
官员们都是有眼色的,立刻纷纷起身告退。
酒案上很快就剩下夏柏阳、甘宁、卫瑾瑜、谢琅四人。
钦差出巡各州府,按照规矩,州府需要准备专门的接待落榻处,一般在行辕或驿馆。可一场兵祸下来,官府设施毁坏大半,也只有青州府府衙还算保存比较完好。故而夏柏阳特意命人在府衙后院收拾出一座安静小院,供卫瑾瑜落榻。
原本还算周全。
可眼下情况却有些微妙尴尬。
因为谢琅突然回来了。自从收复青州三城,夏柏阳不仅把前衙让出来给谢琅处理军务,发号施令,也将后衙让了出来给谢琅居住,自己则和甘宁及一众府吏住在前衙值房里。
虽然房间并不在一处,可府衙后院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二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难免要抬头不见低头见。
今夜只是一顿酒席,已经令他汗流浃背,若是二人私下里再起了什么龃龉,无论伤及哪一方,他这颗脑袋都不必再在脖子上待着了。
夏柏阳发愁的间隙,谢琅搁下酒盏站了起来。
道:“关于城墙修缮一事,需要多少士兵,多少石料,夏大人直接出个准确数目,交与李崖便可。”
“我还有些军务处置,今夜就歇在城外军营了。”
不等夏柏阳有所反应,谢琅已挑开帘子,提步出了大堂。
夏柏阳虽然诧异,倒未细想,听着外头脚步声渐远,暗松一口气,忙同卫瑾瑜道:“后衙厢房已经拾掇好,下官引大人去休息吧。”
甘宁也自下首起身,站到夏柏阳身后。
卫瑾瑜盯着垂挂的那面帘子瞧了片刻,倒是好脾气地道了声好,起身,与夏柏阳一道往后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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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人,回到前衙值房,夏柏阳方如被抽了脊梁骨一般,抬袖揩了揩面上冷汗,瘫到椅中。
甘宁坐在对面椅中,看着他脸色,问:“新来的钦差如何?”
夏柏阳道:“深不可测啊。”
“幸好今日平安度过,没出大乱子,否则,我恐怕已经无法坐在这里同你说话了。”
刚说完,府吏便过来禀:“大人,钦差大人让属下将那两名美婢送了回来,还让属下转告大人,以后都不必再送。”
夏柏阳一愣,手让府吏退下。
甘宁问:“你从哪里寻的美婢?”
夏柏阳:“以往钦差过来巡视,暖轿美婢好酒,再加一笔冰敬,不都是标配么,但凡少了一样,考察表上便得不了一个‘优’字,谁料这回的这位钦差,竟处处不走寻常路。”
夏柏阳把白日的事讲了一遍。
“不用轿辇也就罢了,连美婢都不收,照这形势,冰敬是肯定不用准备了。除了今夜这顿酒席,这位钦差不肯拿青州府一点好处,莫非是铁了心要问罪本官,问罪整个青州府么。”
甘宁道:“你也太糊涂了,这位卫三公子,顶着一个卫姓,能被次辅顾阁老收为亲传弟子,可见非同一般,如今年不及弱冠,便官拜凤阁行走,在大渊更是史无前例。这等时候,你怎能用对待其他官员的法子来对待他,这不是上赶着递把柄么?幸而他只是退回了那两名婢女,没有直接问罪于你,否则,你连自辩的机会都没有。”
夏柏阳也知自己大意了。
“朝廷不许其他州府卖粮食给青州府,明显是要问责兼秋后算账,我也是实在太怕了,生怕哪里不周到,得罪了对方,给青州府雪上加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多。”
甘宁神色倒是平静。
“事已至此,大人左右不了大局,只需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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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后院面积不算大,但胜在幽静。
随行锦衣卫另在其他客房落榻,明棠一人守在院门口,卫瑾瑜独自进了屋里,刚合上门,转身,便落入了一个坚实怀抱。
房中未点烛火,但只是嗅着那熟悉的气息,卫瑾瑜就已经分辨出来人身份。
黑暗中,他清晰感觉到了那剧烈起伏的胸腔,缓缓滚动的喉结,以及紧扣在他腰间,既想紧紧抱住他、又怕弄疼他的宽大手掌。
两人静静相拥,尽情享受黑暗中气息交缠,心跳叠加,身体相贴的感觉。
“今夜我走进堂中,看到你坐在灯下,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好一会儿,上方人开口,显然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