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终章(中)
巫医!
梁人视为神明的巫医!
一个名字雷电般闪过脑海几乎令谢琅一颗心要从胸口跳出来。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节。
上一世,他万念俱灰,听说梁人国中有巫医通巫术,会起死回生之术,能活死人肉白骨。才不顾一切北征与梁人决战。
经过连日激烈厮杀他果然生擒了巫医。
巫医告诉他,血月之夜,设祭坛,以人血为祭,就能将已经亡故还未投胎的魂灵召回。
他那时整个人空洞而麻木别说以血为祭便是以命换命也是心甘情愿。之后……便中了梁人埋伏万箭穿心而死。
他记得中箭之时,天空挂的那轮月亮的确鲜红如血他也记得,他倒下的地方的确是一个新挖好的祭坑。
那抹纤瘦的雪色身影就安静躺在坑中。
他坠落下去坠在那片雪白中濒死之际他终于再一次嗅到了,无数次出现在他睡梦中的草木之息。
他们虽死在了上一世却重生在了这一世,如何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起死回生。
这个念头,令谢琅浑身血脉都偾张起来。
低头,才发现卫瑾瑜并无特别反应,只笑吟吟望着他。
谢琅一怔:“怎么?你不相信?”
卫瑾瑜摇头,坦诚道:“你知道,我这个人冷情冷性惯了,又现实功利得很,从不对虚无缥缈之事抱有期望。”
“就算没有解药,我也会努力坚持,不会毁弃承诺。”
“再说,我与这毒已经共存了这么多年,某种程度上,早已融为一体,我摆脱不了它,它亦休想轻易摧毁我。”
“我现在是大渊的新君,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的心愿要完成。谢唯慎,相信我,我不会再放弃自己了。”
这一刻,谢琅胸腔内禁不住再度涌起一股酸涩。
他闷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这个?”
卫瑾瑜坐起来,叹气:“你该回去照照镜子,看自己眼底积了多少血丝。我昏睡这几日,吓坏了吧?”
谢琅自然吓坏了。
也诚如卫瑾瑜所说,他真是害怕,大仇一报,多年夙愿一了,卫瑾瑜身体里的那口气会再度散去,失去生的信念。
在他发现卫瑾瑜靠服食寒石散来维持生念后,这股担忧达到了巅峰。
天知道,在他昏睡的那三日,他是如何痛苦煎熬。
他第一次明白,过去那么多年,卫瑾瑜不仅在走一条孤独决绝的复仇之路,亦在毫不犹豫的摧毁自己。
他怎能不担心。
“我只是一个混账而已。”
“我怕我这个混账,留不住你。”
谢琅低声说了实话。
“你的确是个混账。”
卫瑾瑜还是笑着。
“一个只靠一碗面,就骗走我的心,还让我对你恋恋不舍的混账。”
这句话倒是让谢琅塞满阴霾的心霍然照进一缕亮光。
谢琅不敢相信抬起头:“你说真的?”
“你当真,那么早就对我动心了?”
谢琅心口紧着问。
卫瑾瑜用两根手指比划:“只动了一点点。”
“为何是一点点?”
“动了一点点,是因为自从父亲母亲去后,你是第一个带我下馆子,第一个在面里给我卧鸡蛋的人。只动了一点点,因为你不守承诺,只带我出去吃了七顿而已,最后一顿,还是我请你的。之后,你就因为旁人的缘故,再也没有出现过。我那时便不屑地想,你不过和旁人一样,只是一时见色起意,对我产生了兴趣而已,这点兴趣,和谢氏,和你二叔,和其他人比起来,实在不足一提。你对我好,和逗弄路边漂亮的阿猫阿狗没有区别。”
“我至今仍记得拿到特赦名额那日,我抱着书从藏书阁出来,走在国子学的长廊上,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心口控制不住一跳,停下来,回头去看,却没有看到你,而只看到了一个莳花老翁。我愣了一下,才知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竟一直在期盼着你的出现……”
卫瑾瑜声音停下。
因一滴滚烫,猝不及防落到了手背上。
谢琅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全是泪。
从小到大,受再重的伤,他都没有这么疼过。
一种无法形容的疼。
“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这种剧痛道。
他从不知,那时他一时负气,再也没有踏足过国子监,卫瑾瑜心里有过这样的期盼。
他那时负气而走,并非因为旁人,而是觉得卫瑾瑜并不在意有没有他作陪。
若是他知道——若是他知道——
可惜没有如果。
他真是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谢琅回不到过去,便照着自己胸口狠狠捶了一拳。
那声音大得惊人。
卫瑾瑜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谢琅道:“你别管。我该打。”
说完,他又发狠捶了自己一拳。
卫瑾瑜看得又气又忍不住想笑。
“行了,你要是真把自己打坏了,我可赔不起。”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知道,你谢唯慎在我心里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这个位置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我希望,你对自己有信心一些。”
“再说,当日之事,我也有错。我其实是抱了看好戏的态度,想看你能坚持多久,后来见你半途而废,果真不再出现,虽有失望,但更多的是得逞和得意,得意自己判断准确,洞察世事,得逞自己只是看好戏,并未付出真心。所以,你不必太自责。”
“不,错的是我。”谢琅丝毫不觉释怀。
“我大错特错,我就是个混蛋!”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招惹人的人。
在北境时,他是勇猛无双的少将军,不知多少小娘子对他投怀送抱,丢帕子丢手绢,明目张胆碰瓷示好,他从不屑多看一眼。
他会无缘无故招惹一个人,其实已经动了心。
只是那时嘴硬不愿承认而已。
思及此,谢琅又突然开怀。
他虽做了很多混账事,犯了很多浑,但老天爷到底眷顾他,让他这个混账,终是得偿所愿。
世间还有什么事,比知道自己恋慕之人,在更早的少年之时,便对自己有了同样的恋慕之心,更令人开怀愉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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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殿中,桑行捧着一物来禀:“陛下,梁尚书送了一支白参过来。”
“白参?”
“是。”
桑行将匣子呈上。
卫瑾瑜打开,果见里面躺着一根通体雪白的长参,一时陷入沉默。
桑行目露惊艳。
谢琅也瞧了眼,道:“怎么?有问题?我瞧着品相不错。”
卫瑾瑜越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