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薯不是唯一的主食(一)
昨晚春雨一下,梧桐树上的两只笨鸟就飞走了,只留下两个乱七八糟的巢,和盘子里没啄完的小米。
莫亚蒂也说要走。
他说要走时,我正在修家政机器人,“准备去哪儿?”我问他,“准备做什么?”
他还是穿着那件松松垮垮的浴衣,走到我身边盘腿坐下。“准备去死。”他很平静地告诉我。
“真的?”我有些惊讶,抬起头看他。
“真的。”他说。
“你这次准备怎么死?”我问。
问到痛处了,莫亚蒂叹气,他头一歪,抵在柱子上,懒懒散散地说还没想好。
莫亚蒂已经尝试自杀不知道多少次了。按理来说,人只要铁了心想死,也不是件难事,偏偏他又希望能够有“完整的尸体”。这样一来,依照他的基因等级,就算把他甩到黑洞里,他都能满地乱爬。
“那可真是难办了。”我感叹道。
莫亚蒂也说对啊,真难办。
说完,我和他都安静了下去。他半敛着眼,看我拿扳手给家政机器人做心脏搭桥手术。
春雨下个不停,酥酥麻麻地落在院子的泥土里。屋檐积攒了水,有一滴没一滴地落,溅在木地板边缘。
忽然,莫亚蒂打了一个喷嚏,他用面纸擦擦鼻子,鼻尖瞬间又变得红通通的了。
“你的感冒还没好,”我拧好最后一颗螺丝,“想死或者是想干别的什么事,都等感冒好了再去做吧。”
莫亚蒂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靠着柱子笑,一边笑还一边咳嗽。
莫亚蒂的风寒就是挤不干净的鼻涕虫,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没好完。他说是没喝酒所以才好这么慢的,我觉得他纯粹是自作孽,谁叫他以前这么亏空身体的?
我问他笑什么。
他说前年他要去自杀之前,我在信里也是这么说的。“今年秋天的红薯难得这么甜,把红薯吃了再去死吧。”他把我写的内容念了出来。
“那你吃了吗?”我问他。
“吃了啊。”他回答说,“前年的整个秋天我都在吃红薯——结果每天晚上都放屁,我的金主就把我甩了。”
这有点儿太惨了,我怜爱地摸了一把他的狗头。
“很过分对吧?”莫亚蒂顺势倒在我身上,他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说,“我都没有把屁闷在被窝,再把他按在被子里。也没有在他口我的时候,故意让他吃屁。”
我,“……”
我一把薅开他,“不要说这种屁事给我听啊混蛋!”
被我薅开的莫亚蒂躺在地板上笑,他灰白的长发在地板上铺开,如同一朵张牙舞爪盛开的花,浴衣的下摆被他的腿掀,露出雪白的大腿,他稍微侧着身,私密之地在布料里隐隐约约……
我瞅了一眼就知道不对的地方,顿时大怒,“莫亚蒂!你又没穿内裤!”
莫亚蒂哼哼唧唧,懒懒散散地说他就是不喜欢穿。
“保暖啊保暖!你这样会宫寒的,宫寒可是一生之敌啊!”我痛心疾首。
莫亚蒂缓缓地瞥向我,告诉我他并没有子宫。
我从善如流地改口,“那你的肠胃会着凉,肠胃一旦着凉,你就会窜稀!”
莫亚蒂不满地啧了一声,“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中了裤衩子飞飞术。”他侧躺在地板上,一手撑起脑袋,理所当然地胡说八道,“只要是穿在我身上的裤衩都会飞。”
我呵呵一笑,随即对着他的下体大喊“破——”,这个邪恶的术就这样被我破解了。我手疾眼快,压住还懵逼的莫亚蒂,麻溜地把四角内裤往他两条腿上套,“看我裤衩子穿穿术!给老子穿条裤衩子吧你!”
莫亚蒂挣扎着想跑,他简直就像是案板上奋力一搏的鱼,滑不溜秋的好几次都差点逃脱我的钳制。内裤都到他膝盖了,他也不放弃。
无奈之下,我干脆一屁股坐他脸上,威胁他说再动就给他吃屁,这一下他总算安静了。他整个人呈L型,腿就扛在我肩上,一动也不动,任由我拽着内裤,势如破竹地往他的屁股冲。
最终印着小马宝莉和飞天女警的粉红内裤,完好无损地套在了他的屁股上。我从莫亚蒂身上起来,他被蹂躏了似的,表情一片空白。
穿内裤对他的打击就这么大吗!
我对此匪夷所思。
但当我看见他屁股上变形的小马宝莉,我还是心虚了一秒,随后虚情假意地安慰他,“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你型号这么大,就只剩下这种联名款还有你能穿的了……反正都是穿里面,除了你和我没人会知道你穿的是这种内裤啦!”
莫亚蒂依旧一脸呆滞。
管他的,反正把内裤给他套上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地板上,我裤子一提,抹嘴走人。
直到今年的冬天结束,我和莫亚蒂都没再吵过架了。
貌似上次我把桌子拍碎吓到了他,莫亚蒂这段时间都安分守己,人模狗样的。就在我以为这份和平能在春天持续下去时,现实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耳巴子。
莫亚蒂把院子里的梧桐树给烧了。
第二天大早,我一醒来就看见光秃秃的、只剩下主树干的树桩——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杀进莫亚蒂的房间,怒气冲冲地质问这个逼发什么疯,“莫亚蒂!你烧树干嘛!?”
莫亚蒂躺在被窝里,像一条笔挺的咸鱼,他的眼睛向下,看着门口的我什么都没说。
“你到底怎么了?”我皱着眉靠近他,问他,“你烧树做什么?!”
就在这时,我闻见一种夹杂着血腥气的糊味,我看着莫亚蒂身上盖着的五六床被子,我突然意识到他究竟做了什么。
“我艹!你疯了吗!!”
我掀开被子,不出所料——
莫亚蒂有半边身体都被烧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完全没有处理身上的溃烂,血浸着一排排水泡破后的脓液,在暗红的血痂间淌着,这些大面积的烧伤的皮肤,再晚些都要长虫了。他却对此一派冷漠,用一种没有情绪的目光看着我,眼睫轻颤,仿佛在遗憾,‘被发现了啊……’
他昨晚不是想烧院子的梧桐树,而是想要自焚。
明白了这一点,我眼前一黑,险些摔倒。等我稳住,我的耳朵还嗡嗡地响。如果我有高血压,我觉得我现在已经被气得脑溢血了。
“你他妈的到底想做什么啊莫亚蒂!”我也不管莫亚蒂痛不痛了,直接把急救箱里的创伤药粉都倒在他身上,“你不是说不管怎么死都要有完完整整的尸体吗?”
不管他被痛得脸色如何煞白,我依旧毫不留情地给他上药。我真的觉得我这几十年来没生的气,都要在莫亚蒂这儿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