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的海(七)

入夏了,正是吃鳝鱼的好时间。

我在花鸟市场转悠了两圈,会仰泳鼓掌的观赏鱼没找到,正肥美滑腻的鳝鱼倒是称了几斤。

我小时候,还和父母一块儿住乡下老家的时候,一旦立春,我和我爸妈就经常一块儿到田里抓黄鳝。那种田里的黄鳝从小吃庄稼苗苗长大,只有大指拇粗,肉又嫩又鲜,好吃得不行。和他们度过的最后一个夏日里,每天晚上我们家都要吃黄鳝。

遇到裴可之以前,我唯一会做的菜就是青笋炒黄鳝。步骤简单,先拍碎姜蒜,起锅烧油,爆炒辣椒姜蒜,再倒入焯过油的黄鳝段,放切段的青笋。锅盖一合一开便好了。

姚乐菜睡醒时,我正好出锅。他还迷迷糊糊的,闻着辣味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菜,去洗脸,吃饭了!”我招呼了声他。

他洗簌好,进厨房来帮我端菜,“叔叔,你没休息吗?”

我一边脱围裙,一边回他,“等会儿吃了饭我就午休。”

姚乐菜比柏砚那个臭小子好多了。尽管也有自己的讲究,但他从不对我这个老人家的生活习惯发表意见。见到冰箱里我忘吃的蔬菜了,他只是默默拿出来扔掉,换上他才买的新鲜菜。偶尔我冻进去的剩菜剩饭,他会贴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最晚的食用日期。姚乐菜的体贴通常悄无声息,和他这个人一样温和。

我和姚乐菜,一人捧着一个饭碗,坐在梧桐树下吃饭,黄鳝软糯,青笋脆口,又鲜又辣又清爽。配的是番茄炒蛋,咸甜味正好中和了麻辣的痛。

姚乐菜抬头看了眼水族箱,两条鲤鱼正缓缓游过,红色的大尾巴在水里甩来甩去,他好奇地问,“叔叔,它们就是可以一边仰泳一边鼓掌的鱼吗?”

我吐出颗青花椒,摇摇头,“不是,普通的观赏鱼而已,”我说,“但是老板和我说它们能仰泳,偶尔还能仰卧起坐。”

“……仰卧起坐?”

“喏,就像现在这样。”我指了指水族箱,那里面两只鲤鱼正腹部朝上,慢悠悠地飘在水里,“等会儿它们又会翻过来。”

姚乐菜欲言又止,他放下碗筷,走进了水族箱,仔细观察后告诉我,“叔叔,这不是仰卧起坐,是要死了。”

我也站到水族箱面前,我和姚乐菜注视着两条金鱼翻着肚皮上下起伏,鱼鳍从缓慢翕动到彻底没了反应,眼珠子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想到从买来它们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就嗝屁了,我不禁热泪盈眶,悲从中来,“鲤鱼能吃吗?”

姚乐菜默了半晌,“吃点好的吧,叔叔。”

最终,这两只倒霉鲤鱼喂给了搁厨房放盆里养着的黄鳝。也算是物尽其用。

吃了午饭,姚乐菜准备继续温习功课。

好在这样勤奋的行为被我及时制止,“再休息一天吧,昨晚你才通了宵。”

姚乐菜显得很迟疑,“但是叔叔,今年秋天就要第一次统考了。”

“对啊,”我点头,“还有整整五个月呢!”

“叔叔,这次考试失败的话,我就要二十三岁了。”姚乐菜重重地念了‘二十三岁’。

这搞得我很懵逼,“……二十三岁怎么了?”

我狐疑地盯着他,忽然我想通了——我大惊失色,双手紧抓住我侄儿的肩膀,猛烈前后摇晃我的大侄子,“难道你小子就准备活到二十四岁?不要啊!好歹给我活到春节要给我包老年人红包的年龄啊,臭小子!”

小菜被我摇得头晕目眩,他挣扎着挥手,“……当然不是……”

我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倍感不妙,我警惕地瞅着他,“那你准备二十四岁就去谈恋爱?继续做恋爱脑?”

“怎么可能啊!”姚乐菜扶着发昏的额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永远不可能的,叔叔!”

他坚决的态度并未彻底打消我的疑虑,我惶惶不安,不由得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难道你准备二十四岁去做男同?”

我看了看面前青葱貌美的好大侄,叹了口气,想不到我们叔侄二人竟都是男同!

思及此,多说无益,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劝诫他,“小菜,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对男人上瘾了。叔叔我啊,还是劝你能戒就戒了吧。早戒早萎,幸福一生。”

“……叔叔!”姚乐菜哭笑不得地摆手,“叔叔,我喜欢omega。”

这话中听,我拍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可是,想到曾经柏莱说的姚乐菜也是不错的结婚对象,我还是不忘嘱咐姚乐菜,“你别做男同就好。但你要是做了男同也没关系,就是千万别和你柏哥结婚。要是必须得结婚也行,就是千万别邀请我去参加。要是一定得邀请我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千万别让我上台发言。好吗,小菜?你叔叔我还想多活几年,骗骗养老金。”

“不会的,叔叔。以我的尊严和生命向你发誓。”姚乐菜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这种情况永远都不会发生。”

我捂着心口,心有戚戚地点头,勉强相信了姚乐菜。

回归正题,我继续问他,“好了,所以你二十四岁到底怎么了?”

姚乐菜叹了口气,“现在军校新生普遍都是十六七岁,最大的也不会超过二十。要是还没有考上去,我就超龄太多了。”

“你太焦虑了,小菜。”我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又不是活到二十四岁就嘎了,只要没死,你就有无数种可能。”

姚乐菜顶着一头乱毛,摇摇头,“叔叔,你不懂。”

我心想,我有啥不懂的。从过去到现在,鸡飞狗跳的生活各式各样,优秀体面的人生模版却从没变过:

十六岁完成基础教育;十七岁考入某个好学院;用五年的时间以一个优异的等级毕业,接着在家里人的扶持下进入权利体系或者利益集团;工作到三十岁左右,娶一个妻子,十年的时间里孕育1-2个孩子……

人类天生就是具有竞争性的物种。和别人竞争,和自己竞争,和抽象的时间与生命竞争,仿佛从出生到死亡,总有一条鞭子鞭挞着他,催促着他。‘如果做不到,我的人生就毁了。’、‘如果达不到,我的阶级就跌落了’……诸如此类的想法,数不胜数。

恐惧和爱作为宇宙中唯二的两种能量,人类总是被恐惧驱使,却鲜少将爱视作原动力。

我瞅着心烦意乱的姚乐菜,“你在急什么呢?你叔叔我当初念军校时,确实才十六岁,算得上是年龄最小的一批。但我考入最高学府念文凭时是四十一岁,正式成为星际社工时我已经五十二岁了。基本上,我比周围的人大了二十多岁。你五十多岁,或者七八十岁考上军校,也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