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状似老友(三)

我原以为陈丹找我是啥大事。

毕竟让他这个行程表精确到秒的人亲自来拜访,也不可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琐碎。却没想到,他只是希望我能和他选择的继承人聊聊。

“这么快就确定了?前面我都没听到风声。”我惊讶地看着他,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

所谓‘继承人’,其实是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规则。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路是正确的路,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有限,继承人就此诞生。

区别于家族培养的传承者,继承人是在军政有影响力的人所选择的后辈。这个继承人不一定有血缘关系,所继承的也不是先辈的地位和财富,而是一种权力关系、人脉资源和派别主张,继承人更像是生命与思想的延续。我是我的老师达达妮·卡玛佐兹的继承人,姚乐菜则是我的继承人。

“选好了,”陈丹说,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是我姐姐的小儿子。”

陈丹姐姐的小儿子——我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最后,一张娇嫩白皙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个年轻的omega,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娇小的体格——我脱口而出,“沈芸云?”

陈丹抬起眼望向我,似乎没想到我竟然知道,“你见过他了?”过了几秒,他又反应了过来,“他和柏莱交往过,也难怪你见过。”

我点头,“我确实见过这个孩子几次。”

对于沈芸云,除了他的出身以外,我唯一知道就是沈芸云和陈丹的姐姐并无血缘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柏莱能够和他恋爱。至于为什么没有血缘关系,沈芸云的生母又是谁,这些问题涉及隐私,我也不好多问。

“你觉得他怎么样?”陈丹漫不经心地问我。他随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卷发,露出饱满的耳廓。

我回想两次遇见这个年轻omega的场景,“很年轻,很有活力,但有时候脾气不太好。”

陈丹接话,“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我摇摇头,“不,恰恰相反,”我说,“感觉他是一个很缺爱的孩子。”

我摸摸鼻子,又给自己挽尊,“我感觉啦,我只见过他一两面。”

我并不了解这个孩子。所有的评价都只基于沈芸云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高高扬起的下巴和一双明亮的眼睛。

爱欲的魔魅、易碎的美丽和稚童身处于尘世的惶恐都能在这个年轻omega的身上找到。他仿佛是一个套进了诱人身体的儿童,可怕的是,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坚定信念也不懂得如何与自己相处。

陈丹思索了片刻,“缺爱吗?”他冷淡地点头,并不关心,“也许吧。但现在谁不缺爱?”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选择他?”他接着我问。

“是有点儿,”我说,“我原以为你会更倾向于你的秘书。”

陈丹的秘书比沈芸云大三岁,但跟在陈丹身边已经有五年了。我见过这个omega,和陈丹如出一辙的对权威都保持着警惕的态度,说话比较犀利,经常会反驳陈丹。虽然陈丹总会反唇相讥,反驳回去,甚至面色不虞略带不喜,但他私下里和我说过,他很喜欢这个孩子身上那种谁也不服的劲儿,

陈丹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垂下眼,难得露出疲态,“他认为我总是在控制他,束缚了他的自由,”谈到二十岁出头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omega,陈丹的语气柔和了很多,“前两月和一个alpha私奔了。”

我都想要叹气了,又是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吃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吃爱情的苦。“不找他聊聊吗?”我遗憾地问。

“不。既然他做出了决定,那么他就要为此负责。”陈丹平静地说,“我不会再去挽留他。他也永远无法再靠近我。”

他的态度一贯坚决,我也不再多言,尽可能地宽慰他,“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他们有自己的新尝试也不是坏事。”

陈丹低笑了一下,“姜冻冬,你安慰人的方法还是这么土。”

我耸耸肩,又拿起块饼干吃,咔擦咔擦的,饼干碎在我嘴里化为甜,“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陈丹看着姜冻冬一手拿着饼干,一手端着茶,一边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姜冻冬的茶总是选的很苦,糕点却偏爱甜腻的口味,就他自己所说,这是解腻搭配。

姜冻冬自己不知道,每次他吃到爱吃的食物,总会忍不住地微微晃动身体。这一点是陈丹见他的第一面便发现的。那时陈丹和柏砚才办好结婚手续,他们都还有别的行程,于是在民政局口分别。走了没几步,陈丹就遇到了姜冻冬,姜冻冬一个人蹲在路边。

陈丹原以为这个丈夫的前妻是悲伤过度,失心疯了,他皱着眉快速经过。走到前面了,他回头一瞥,才发现原来这个omega正在啃一大张沾满了白糖与黄豆粉的糯米粑。粑又大又圆,粘稠软糯,姜冻冬美滋滋地啃着,哼着小曲,身体不由自主地随之晃动。

陈丹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这个omega可真有没心没肺的。随之便将这个可怜的omega抛之脑后。

姜冻冬又吃完了一块饼干,时隔多年,陈丹发现,他依旧保留着孩子的纯真,吃到好吃的会高兴地哼歌,看到好看的就挪不动脚,他喜欢跑,喜欢跳,喜欢去外面玩,和不同的人做朋友。

意识到自己把整个礼盒的饼干都吃完了,姜冻冬心满意足,他想起还没有回复陈丹的请求,摸摸鼻子,“这种小事你在终端里和我说不就行了?还辛苦你跑一趟。”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陈丹毫不意外这个答案,他仰起脸,卷发拂过脸颊,“恰好顺路罢了。”他说。

的确,这是件再小不过的事。陈丹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过来看望一下姜冻冬。毕竟除了‘办事’,他还能找到什么理由?同为柏砚前妻的身份,还是夹在中间的柏莱?这两个alpha确实与陈丹和姜冻冬间密不可分,可陈丹却不想在他和姜冻冬的关系里与他们牵扯太多。

至今为止,陈丹仍无法定义他和姜冻冬之间的关系。

或许是上下级,是引导者与被指引者,是似是而非的朋友,是多年不见仍能了解对方最深层理念的知己。

和柏砚离婚的第一年,是陈丹人生的低谷期之一。那时他身心俱疲,他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使得这段婚姻走向破裂。他竭尽全力地挽回柏砚,可是这个alpha的眼睛却永远凝望着过去。为了维持仅存的骄傲,他宣称是他与柏砚主动离异。

那时陈丹还很年轻,二十七岁,他以为不过就是一次离婚,没有柏砚,他照样可以很好。但他忘记了,从一个实习生到宣传部的主任,他依靠的是一条捷径与来自alpha的庇护。没有了柏砚,他的道路变得寸步难行。曾经温和儒雅的前辈变得冷漠疏离,以前有礼克制的对手变得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