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盆栽的出逃(二)

D2056,是沈芸云的转折之年。

在今年以前,沈芸云的梦想是成为被所有alpha和beta喜欢的omega。但现在,他决定将这个梦想暂时搁置。

母亲的弟弟,名为陈丹的omega,在夏季闷热的午后造访。他身型高挑,狭长的眼睛向下瞥,居高临下地望着沈芸云。

沈芸云不熟悉陈丹。他对母系的亲戚都不熟悉。他只知道,他的舅舅也是一个有魅力的omega,是柏砚的前妻,柏莱的母亲,不能得罪。以及,在时政担任要职,有一份不错的事业。

沈芸云还没来得及问好,陈丹单刀直入,“我听你的母亲说,你想去我的部门工作?”

沈芸云下意识看向母亲。母亲坐在陈丹身旁,她打开折扇,半遮住脸庞,露出一双眼睛,并不看他。

“是的,”沈芸云点头说,“我想要去。”

说完,他低下头,温驯地站在两位长辈面前。他听见纸张翻动和茶水斟倒时发出的声音,半晌后,一本A4大小的本子甩到了他的面前,是沈芸云的个人信息简历。

“你什么工作经验都没有,履历也不够漂亮,学的又是艺术类别的专业,”陈丹问他,“你凭什么去我那儿?”

沈芸云抬起头,“我可以做见习生,”他说,“见习生没有背景限制。”

陈丹挑了挑眉,“见习生。你能吃得下苦?”

沈芸云没说话,假如仅仅是见习生,陈丹也不必特意来一趟,还将他喊到跟前。沈芸云很清楚,这是陈丹在考核他的态度。

紧接着,陈丹抛出下一个问题,“你想要的是什么?”

沈芸云抿了抿嘴,“我不知道,舅舅。”在陈丹充满审视的目光中,沈芸云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答案合适,他如实回答,“但是现在,我想要找到我活着的意义。”

“活着的意义?”陈丹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带着戏谑和刻薄意味,似乎希望沈芸云知难而退,“你不是一直都活得很有意义吗?你的什么姐妹会、派对之类的,我倒是听过不少热闹。”

假如是曾经——沈芸云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曾经,他听到这话,没准儿还会欣喜地邀请陈丹参加下一次的party。可是现在,沈芸云听到这话,又羞又臊。他红着脸,听陈丹继续说,“我记得前年见到你的时候,你说你最大的理想就是嫁给谢沉之吧?”

说到这儿,陈丹发散了些许,他看向身边的范舟闲聊道,“你有印象吗?谢家的孩子确实厉害,应该是百年内最能取代Aquarius的天才了。”

范舟轻轻扑了扑扇子,蕾丝花边在她的脸上留下曼妙的影子,“毕竟姓谢。”她说。

陈丹看向面前眸光闪烁的omega,“怎么,你不想嫁给他了?”

沈芸云搅了搅手,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我还是,我应该还是想的,”他忐忑地窥看陈丹的表情,可什么信息也没捕捉到,沈芸云只好随自己的想法说,“但是我更想明白我的意义。我的一生,不应该就为了嫁给谁……”

陈丹和范舟相视,沈芸云看不懂他们眼神的含义,惴惴不安地伫在原地。良久的沉默里,这份不安像发酵的酒,愈演愈烈,沈芸云盯着脚尖,努力调节急促的呼吸。

“看在你是我姐姐养子的份上,”终于,陈丹开口了,他漫不经心,“给你开个后门。我的秘书正好跑了,你和另外三个见习秘书竞争上岗吧。”

沈芸云懵了,他听到‘开个后门’时一喜,再听到‘和另外三个见习秘书竞争上岗’时又是一惊。他原以为陈丹会把他排到记录管之类的位置上,没有用处,但能随时记录各个事项。“舅舅……”挑战来临时,沈芸云的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我什么也不会,怎么能和他们竞争。”

“做不到?”陈丹的眉眼间浮现出倦怠,他望着沈芸云,冷淡地反问他,“这就是你的决心?我可是把你拔到了能和我的见习秘书们竞争的位置。”陈丹伸手,弹了弹杯子,“做不到,你就灰溜溜地滚。”

沈芸云不敢质疑,连连点头保证,“做得到,舅舅。我做得到!”

就这样,简短的对话后,沈芸云成了陈丹的见习秘书之一。

除了姣好的面容、出色的家世,和omega的性别,沈芸云什么也没有。按理说,有了这三样,他理应一帆风顺,备受追捧,过去二十二年里也的确如此。

然而,当沈芸云来到陈丹主导的部门,沈芸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不会做述职报告的PPT,不懂得看那些五花八门的表格,更不明白屏幕前密密麻麻的数据,他连咖啡都泡不好,他就是一个误入精英世界的笨蛋。

“行了行了,你坐下吧,我来就好。”、“放在那儿,让刘秘来。”、“你下班吧,明天再来。”……这是沈芸云听到的最多的话。周围的同事都很友好,哪怕知道沈芸云是个扯后腿的废物,也从不恶语相向,顶多是微笑着将他疏远到边缘的角落。

沈芸云想寻求陈丹的帮助,却他见不到陈丹。其他三位见习秘书不动声色地剥夺了他面见陈丹的机会。他好像真的只能做一盆盆栽,从家族的花园移植到基地的角落。

来到基地的三个星期里,焦虑、自卑的情绪要将沈芸云压垮,让他无法遏制地滑向自我厌恶的深渊。为什么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的无知痛苦万分。所有人都能在嬉笑间侃侃而谈,他们谈理念,谈政策,谈现状和下一步应该怎么去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唯独沈芸云,什么也不懂,站在旁边无措地笑。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沈芸云回想起白天的尴尬,总忍不住哭,一边卸妆一边哭,哭得化妆品爬满了整张脸,跟打翻的调色盘似的。沈芸云也会想要找人倾诉,但他打开终端却发现,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都没有。意识到这儿,沈芸云哭得更伤心了,鼻涕泡都出来了。

与羞耻相对应,强烈的不甘心、不服输与被人嫌弃的恼怒,同样在沈芸云心里熊熊燃烧。沈芸云哭完了,就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学习。利用见习秘书的权限,他看了近三十年以来部门的报告和文书,他竭尽所能地想要进入赛道。

直到沈芸云来到基地的第七周的例行会议上,事情才有了改观。当组长和其他成员都对一项新出台的经济援助条例困惑不已时,沈芸云想起他精读过的报告,里面就有一条符合的解释。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组长望向沈芸云,这个年过半百的女性alpha笑眯眯地对沈芸云点了点头,“不错。稍微像样点儿了。”

沈芸云情绪一激动,险些哭出来。可想到他今天涂的眼线不防水,他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谢、谢谢组长。”他红着小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