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故人西辞(一)
李教官的情况和我差不多,无儿无女,也没有伴侣和直系血缘的亲属。
因此我畅通无阻地就在殡仪馆签署了遗体代理协议。按照答应李教官的那样,我将他的骨灰送到了他念念不忘的家。
李教官的家是军校分配的房子,住户去世了要回收的。但出于某种补偿的想法,我去了趟军校本部谈购房事宜。虽然这种人死后的补偿毫无意义,可多少会让我觉得好受些。
我爽快地刷卡全款支付,让后勤部的负责人脸都要笑烂了。大概他们也没想到这批老福利房还有人会买。
签订合同的期间,校宣传部的部长将拟定的李教官的讣告拿给我确认。其实没什么好确认的,这种官方的消息都没有区别,左右不过改改人名、享年的岁数以及死亡时间。
不过再怎么样,这种东西总是需要的。医生宣布人的生理性死亡,讣告则宣布人的社会性死亡,死亡的仪式是必不可少的。
工作人员的手脚很快,我回军区医院的路上,李教官的讣告就在军校的官网上发布出来了。
我看着终端上的几排黑字,心情不再如目睹李教官在我跟前断气时那般低落,但多少还是惆怅的。想到这些惆怅也不知道和谁诉说,我便更怅然了。
李教官桃李满天下。可惜我和别的桃李都不熟。我念书的时候,是有超高话题度的边缘性人物,没有beta和alpha会主动接近我。
更何况那个阶段,我身边的关系都被柏砚垄断。哪怕是想向我示好的人,也没法和我成为朋友。或许我和某些同学也有过不错的相处,一起逃课打闹、抢食堂饭菜之类的,但我都记不大清了。
因此,李教官的去世,对我来说,更意味着在柏砚之后,唯一一个参与过我短暂的学生时代的人也走了。
身边的人渐渐离开,好像一盏盏离我或远或近的灯正在逐一熄灭。而我能做的,只有站在原地眺望它们的发生,任由黑暗蔓延到脚边。这种旁观死亡在生命里扩散的感觉,谈不上好,也不算坏,在我看来,更类似于:‘快轮到我了吧。’办理好李教官的事,我又马不停蹄地给莫亚蒂办出院手续。
莫亚蒂是黑户,直到现在都还没植入身份芯片。他能住进军区医院,用的是我的身份信息。当然,这不合规,完全是我在滥用权力。
从院长手里接过出院证明,我心虚得一批,眼睛到处乱飘,老脸也臊得慌,“呃,那个,就是……”我轻咳两声,根本不敢直视院长,“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院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麻烦不麻烦,”院长还是个年轻人,同样眼神乱飞,和我一样紧张。尽管如此,他还是排除万险,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地回答我,“为特权阶级服务!”
我,“……”总感觉这话似曾相识莫亚蒂却对我的羞耻心嗤之以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懒散地用手撑着额头,又补充道,“就算是大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他们给你做任何事,都是自愿的,都是应该的。”
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倒是显现出Aquarius的出身来。
这种理直气壮地要求全世界为他服务的气质,也只有出生在特权阶级的人才会具备吧。哪怕别人快付出生命了,在他们那儿能获得的大概也只有‘谢谢,但请别死在我面前。’的勒令。
我瞟了眼浑然不觉的莫亚蒂,忽然感到好笑。
人到底是极难摆脱自己的出身的,受过什么教育、见过哪些世面,这些东西哪怕失忆,也会在言行里闪烁。就算莫亚蒂抛弃姓氏与名,放浪形骸地生活,过去的影子依旧会在他不经意间出现在他的背后,悄悄与别人打招呼。
“好好好,莫亚蒂少爷,知道你是老特权阶级了,”我一边推着莫亚蒂的轮椅,一边调侃道,“奖励你捡垃圾来缴下个月的生活费。”
莫亚蒂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姜冻冬,你是不是个人,”他掀开大腿上的毯子,露出被固定器绑住的双腿,语气浮夸地责怪我,“我都被你家暴得腿瘸了,你居然还要我去捡垃圾挣钱?”
我贴心地帮他重新盖好毯子,以此掩饰罪证。是的,再三思考,我还是退后了一步,放弃了折断莫亚蒂四肢的想法,不小心故意地打断了他的双腿。
“要不然呢,”我露出人渣嘴脸,压榨莫亚蒂,“你的手不是还没断吗?”
莫亚蒂没说话,只是举起还缠着纱布的左手。他割腕留下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哦,”我神色如常地把他的爪子按了下去,接着提议,“你的嘴巴不是也还在吗?拿嘴巴去叼垃圾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吧。”
莫亚蒂冷笑了一下,紧接着,他转头,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腕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嗷!——”我惊呼着想从莫亚蒂的铁齿铜牙里夺回手,但他咬得实在太紧了,“痛死了啊啊啊——给我撒嘴!你是狗吗莫亚蒂,就知道咬人!”
莫亚蒂的报复心还是和以前一样强。直到我的血浸满了他的嘴唇,他才慢条斯理地松口。望着我眼泪汪汪地抱着手,他心满意足,“我先叼你这个垃圾。”
我望着手上一圈鲜红的牙印,那上面还沾了层莫亚蒂的津液,透明的口水闪闪发亮。血还在不断从细密的牙印冒出,我连连倒抽冷气。
莫亚蒂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偷瞄我几眼,观察我的脸色。看我痛得龇牙咧嘴,他的神色变得别扭起来。
他不自在地哼了一声,随后从自己左手上扯下一段愈合纱布给我,“喏,”他说着,把那段纱布贴到我的创口处,“赏给你了。“血很快就在愈合纱布的作用下凝住了,但痛感还没散去。我瞥见莫亚蒂纱布下若隐若现的伤口,那道伤口还没消肿,略微比别的皮肉突出,而这道新口的周围,布满了其它深浅不一的瘢痕。真是不知道莫亚蒂怎么每次都能对自己下死手的。
手使不上劲儿,我用手肘抵着轮椅推。莫亚蒂在后半段路也挺识相,没乱折腾。就这样,我和他两个老弱病残,踉踉跄跄地回了家。
回到家里,我渐渐反应过来了。
打断莫亚蒂这个贱人的腿,说到底根本不是在教训他,而是在给我自己找麻烦。
当时,我确实是爽的,但他也爽到了。我的双手摸索着他膝盖的形状,看怎么折最省事的时候,他脸都要笑烂了。很难相信,莫亚蒂曾经怕痛怕到嘴里长溃疡都要求打麻药。
“姜冻冬,我的足麻了,给我揉。”莫亚蒂美美地躺在院子的躺椅里,两只白皙得没有血色的脚正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