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没有人会错认和自己朝夕相处二十年的身体,更何况是手这么关键的部位。

无论是指节、指甲,还是肤色,都和他原本的那双手不一样。

应帙诧异地松开五指,从手背看到掌心,掌骨和指侧都覆有薄茧,是长期持刀握枪训练的痕迹。

这不是他的身体!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剧烈的头痛如同在他的颅骨内横穿了一根钢针,然后不停地用锤子敲凿击打,应帙顿时痛叫着捂住脑袋,连着被子一起滚到地上。

应帙的房间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绒毯,定期有保洁打扫,一尘不染,而他现在所处的地面是冰冷的大理石砖,散发着一种腐烂潮湿的气味,像是被没有拧干的墩布拖过,弥漫着刺鼻的馊臭味。

从床上摔下来并没有带来意想中的疼痛,或者说生不如死的头疼让身体上的痛感显得十分微不足道。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应帙就疼出了一额头的冷汗,他听到了衣服和被褥摩擦的声音,听到了他痛到牙齿打颤的声音,听到窗外喧杂的鸟鸣,听到门外错乱的脚步声和交谈的声音。

大量混乱的信息如凶猛的水压,不留情面地冲刷着应帙岌岌可危的理智,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努力地深呼吸,冷汗湿濡了他的睫毛,粘连成一簇一簇的状态,应帙在忍痛间隙半睁开眼,艰难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经典的塔四人间宿舍,有隔音棉和白噪音装置,是哨兵宿舍,每张床上都有散乱的床单和被子,书桌上还堆着水杯、电子笔等杂物。

应帙心中有一个非常可怕又离谱的猜测,足以解释所有异常,他希望这只是自己异想天开,一切都只是一场玩笑开过了头的整蛊。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动弹不得在地上躺了十分钟之后,应帙竟然缓缓攒足力气爬了起来,一路扶着身边的椅背和桌沿,踉踉跄跄地走向了盥洗室。

身体很重,视角很奇怪,划过眼角的发丝……是黑色的。

站在洗手池前转身面向镜子那一刻,应帙内心还抱有一线期望,或许他在做梦,或许……他抬起了头,明亮宽大的方形镜面中,清清楚楚地反射着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遂徊的脸。

应帙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镜子里,“遂徊”也跟着睁圆了一双茶绿色的眼。

黑色短发被汗液浸润,湿漉漉地黏在额前和鬓角,应帙抬起左手捏向镜中人的脸,他的胸膛因为惊恐急促地上下起伏着,撑着洗手池边缘的右手一不注意直接把池壁捏碎了一块。

无论是捏在脸上的触觉,镜中人跟着变形的脸,还是掐得过于用力明明白白的痛感,这些无疑都在告诉应帙,这张脸就是他的脸,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应帙再一次抬眸看向镜中,绿色的瞳孔边缘充斥着一根又一根交错的红血管,他半张着嘴,粗重地喘息着,犬齿比往常要尖利,是哨兵处于狂乱症或者易感状态下的表现。

某一瞬间,应帙忽然觉察到镜中的自己露出了和遂徊一模一样的眼神,凶狠,暴戾又嗜血,恨不得将眼前恼人的一切都撕碎。

他难耐地低吟一声,捂着疼痛不已的脑袋离开盥洗室。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为什么他变成了遂徊,甚至有可能他就是遂徊,只是因为精神失常误把自己当作了应帙。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应帙脑海涌现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他要去找他原本的身体。

如果不是他记忆错乱精神分裂,那就是他和遂徊交换了身体,现在他在遂徊的身体里,那么遂徊极大可能就在他的身体里!

或许是执念太过深刻,头疼到小腿肌肉都在打颤的应帙凭借顽强的毅力,居然一步一步龟爬般地成功走出了宿舍。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尖锐嘈杂的声音扑面而来,刺得他强烈耳鸣,大脑一片空白。

做了十年向导的应帙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是一名哨兵,还是一名五感S级敏感异常的哨兵,无论多细微的声音他都能捕捉到,如果没有强大的精神壁垒和向导辅助过滤掉多余的信息,很快这些混乱的噪音污染和刺激气味就会把他逼疯。

……所以遂徊一直身处在这样的世界里?

看着迎面走来两个放声大笑的哨兵,应帙产生了一股拧断他们脖子的冲动,他知道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是不正常的,但他控制不住,大脑甚至已经开始分泌神经传导物质,刺激他去执行这份冲动。

这两名有说有笑的哨兵也注意到了应帙,双方对上视线,二人瞬间噤声。同为哨兵,他们非常明白应帙此刻糟糕的状态,敏感又警惕地放慢脚步,随后绕开他飞快地从过道边上跑远了。

应帙扶着墙休息了一会,眼前仍旧是止不住的天旋地转,他知道再等下去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好转,干脆咬牙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走。

很快,耳中又接收到一道嘈杂刺耳的声音,应帙烦躁地抬起头,粗重的喘息间,眼角余光在走廊拐角处捕捉到了一抹金色,应帙陡然一喜,认出了那是艾勒,即精神体为金毛犬的哨兵,不久之前应帙刚和他在20班门口见过面。

因为父辈是同事的关系,两人初高中时期就认识。应帙父亲还玩笑般提过,如果孩子恰好觉醒为哨兵和向导,契合度达标,干脆就让他们结合,双方家庭知根知底,能省去不少麻烦。

正好,艾勒知道自己在校外的公寓地址,遂徊又是他的同班同学,如果求他帮忙,按艾勒温吞体贴不懂拒绝的老好人性格,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样想着,应帙赶紧出声喊他的名字:“艾勒……!”

艾勒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但紧接着便跟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往前面走,应帙头疼得厉害,没有功夫注意太多细节,连忙快步追上去:“艾勒,艾勒帮我找……找应帙……他应该——”

‘应帙’这个名字成功让艾勒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面向应帙,半眯起眼睛,拉长尾音以一种非常嘲讽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要找应帙?”

饶是应帙再难受再迫切,也在艾勒这样充满恶意的口吻中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疑惑地抬起头,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勉强看清眼前人嘴角那抹嘲弄的冷笑。

“……”这人是,艾勒?他从未见过露出这种恶心表情的艾勒。

下一秒,应帙只感觉头发被一只手粗暴地攥住,头皮被暴力拉扯发出尖锐的疼痛,不等他反应过来,艾勒便恶狠狠地抓着应帙的头发直接被他的脑袋砸向了墙壁。

大脑在轰鸣,温热的鲜血掺杂着白灰和水泥,顺着额头淌下,应帙闻到了浓郁的铁锈味,艾勒没有停手,一直攥着应帙的脑袋用力砸了三次墙,直到墙壁凹下去一个小坑,这才丢垃圾一样把全身无力的应帙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