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看事儿先生

噼里啪啦——

鞭炮声燃过的硝烟在夜色里渐渐消散。

但硝烟的味道仍未远去。

江莺莺家的大门打开来,苏午站在江老爷子卧室的门口,向哀泣不已的江莺莺说道:“莺莺,你和云霓裳先暂时到屋子外面去吧。

我给老人家换一下衣裳。”

“我、我来换,我给爷爷换……”江莺莺哭得上起步接下去,一双眼睛都红肿了起来。

她坚持要留在这里。

但苏午总觉得江老爷子的死有些蹊跷,

想要单独以薪火游走其周身,查看一下他身体内是否有甚么变故,

若江莺莺留在这里,他不方便出手。

苏午转头看了云霓裳一眼。

云霓裳当即会意,将跪在床头哭泣着不愿起来的江莺莺扶起,温声劝慰着她,带着她离开了卧室,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看着床上脸色渐渐泛青、闭上的眼皮又在晃动中睁开来,露出一双青黑眼仁的老人,苏午并指成掌,抹过老人的面孔,老人眼睛缓缓闭上。

他指尖窜出一缕薪火,

涌入老人鼻孔中。

刹那间在老人体内周流了一圈。

未发现任何异常。

——老人死于多器官衰竭。

这是很多寿终的老人家常见的病症。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蹊跷的地方。

他收回了那一缕薪火,朝门外抽噎着的江莺莺问道:“莺莺,给爷爷换什么衣服?”

“衣柜里、里有我给爷爷买的新衣服,

在左边……”

江莺莺哭着道。

提及爷爷还未来得及穿的新衣服,她的声音更加悲伤。

苏午亦沉默了片刻,打开左边的衣柜,果然看到一套还覆盖着塑料膜的黑色毛呢大风衣,里面一整套羊毛衫、裤子。

他取出那套衣裳,一一帮老人家换好。

打开卧室门,

门外江莺莺和云霓裳搬来条凳,平行着横在客厅里。

之后江莺莺吃力地卸下仓库门的木门板,在客厅中摆放好。

苏午见此状,便把老人的尸首背出来,搁在了门板上,

头朝里,脚朝外。

莺莺又哭了一阵,

一边哭,一边给爷爷盖上被子,

在门口支起供桌,摆上了香烛。

香烛燃烧发出的气味,渗进了黑夜里,令人在恍惚间生出人世与阴间的通道就此打开的错觉。

院子外,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家犬的吠叫声越来越密。

由远及近。

灿白的灯柱从远方穿射过来,光柱打在不锈钢栅栏门上,反射出冷森森的光。

一辆‘老头乐’驶到江莺莺家门口,开车的老人连打方向盘,转入江家的院子里。

把车停好,

老人匆匆下了车,

看了眼客厅里支起的供桌,香烛,他满是皱纹的面孔上没有多少表情,打开老头乐的后座,从中提出了红塑料袋装着的一封封纸钱、黑塑料袋装着的一套寿衣。

他迈步走上台阶,

苏午这才发现,老人肩膀微有些颤抖。

老人走近窗板上江老爷子的尸首,仔细看了看江老爷子的脸,眼圈忽有些泛红,他看了良久,喉咙里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叹息:“诶哎……”

这叹息声有种压着情绪,又止不住情绪的感觉。

他从黑塑料袋里拿出一张黄表纸,在纸上沾了点凉水,使得黄纸能贴在江老爷子的尸首上,遮住老爷子的面孔。

之后,他走进老爷子的卧室里,

找来几件破烂的衣裳,放在地上,对跪在冰冷瓷砖上的江莺莺道:“孙女,地板上凉,换个位置吧。”

江莺莺这才抬眼看着面容与自己爷爷有六七分相似的老者,眼泪一下子汩汩涌出:“二爷爷……”

“孙女受苦啦,

我兄弟也受苦啦。”

老者摇了摇头,扶着江莺莺换了个位置,又朝江莺莺说道:“请‘看事儿先生’来看过了吗?”

江莺莺茫然地摇摇头。

“得看看,得看看。”

老者念叨着,把寿衣放在门板上,接着掏出一部老人机,按了几个按键,拨通了电话。

他直接开了免提,

老人机里传出‘嘟——嘟——’的声响,

响过三声后,

有些尖利的男声就从手机喇叭里传出来,在黑夜里显得尤其明显:“喂?”

“杨师,来给我兄弟看看啊!”老者对着手机喊道。

“你是谁啊?”手机那边的尖利男声问道。

“住玉田村十五组的,

江士信家!”

“行!马上来!”

那边挂了电话,老人收起手机,拆开寿衣外的塑料包装,把黑色为底、黄色滚边的寿衣给江老爷子换上,人死以后,关节无力,穿衣服更加困难。

苏午协助着老人,

才把寿衣穿好。

寿衣换好,

扯下棉被,换了寿被。

老人又去柴房里煮刀头肉、在冰箱里冻冷馒头、泡冷粉条。

筷子插进装着三样祭品的碗里,

摆在供桌上。

“烧纸吧。”老人对江莺莺说道。

把一封封纸钱递给了她。

纸钱投入火盆里,被火焰迅速吞噬成灰烬。

门外响起突突突的摩托声。

摩托在门外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人闪进院门口,他从随身带着的黑包里抓出一把香,拿打火机直接点了,插在院门左边的柱子旁,嘴里念念有词了一阵,

之后就走进了堂屋里。

穿着皮衣、黑裤,踩着拖鞋的瘦削男人进门看了跪在地上的江莺莺一眼,

接着朝给他打过电话的老者微微点头:“江二叔!”

随后走到门板边,

掀开遮盖着江老爷子面孔的脸,

仔细端详了一阵。

他端详死者面孔的时候,苏午亦在观察他。

从他身上,苏午未发觉有丝毫诡韵的流转——这是个普通人,这个人身上有淡淡的亡者意识依附,就像在面粉厂工作的人,衣服上总难避免沾染白白的面粉灰一样,

淡淡的亡者意识依附在他身上,

有时被风刮去一层,

有时被雨水洗去一层,

但总有人不断死去,总有亡者意识不断沾附在他身上,

最终,这散碎的亡者意识,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层‘壳’。

这层‘壳’有什么用?

连苏午都未发觉江老爷子的死亡有任何异常,但中年男人看了一阵,脸色却凝重起来,他放下遮面纸,在皮衣兜里摸了摸,想是摸烟来抽,

但这件皮衣是他仓促间直接套在身上的,

香烟并未装在兜里。

好在,旁边的江二爷爷看出了中年男人‘杨师’的意图,从自己兜里摸出一包烟,递给了‘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