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晚风心里吹

苏午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张父张母的言语声,一时间百感交集。

‘张家失踪多年的儿子’着实给他带来了许多便利。

那些棘手的问题,都因为这个身份,而被张母屏蔽在了外面,以至于苏午自己反而不用再主动去出面解决那些问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但他毕竟不是张父张母真正的儿子,于是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地享受二人对自己的这般爱护,心中始终存有几分愧疚。

好在此般歉疚煎熬终究会在今天这一天的时间内结束。

……

这一天里,

张父张母与苏午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三人都没有再提昨晚苏午说过的事情,‘一家人’整日都呆在家中,苏午与他们聊一聊桃源村外的世界,他们也讲一讲桃源村里的平淡小事。

一天时间好似很漫长,但又好似极短。

不论三人是希望这时间过得快一些,还是希望它过得慢一些,今天终于过去。

在张母的感知里,好似只是眨眼间,一整个白天就已走完。

天色将黑,暮色四合。

父亲点起了餐桌上的那一盏油灯,张母端来了一尾酱烧好的鲜鱼,加上中午剩下的几样菜肴,凑齐一桌子菜来,看起来竟是比昨天傍晚那顿饭都更丰盛些。

“这是为娘下午的时候,从钓叟手里买回来的一尾大鲤鱼。

咱们桃源村旁边河里的鲤鱼,没有一丝土腥味,肉质紧实鲜美,平常不容易买到嘞。

为娘也是求了钓叟半天,他才把这尾鱼卖给我。

我儿快尝尝味道如何?”张母从鱼腹处夹起一大块肉,夹到了苏午碗里。

苏午道一声:“谢谢娘亲。”

把碗中鱼肉送入口中。

那块鱼肉果真十分鲜美,没有如猪头肉、炖鸡、烤馒头一般,散发着让活人避之不及的阴气,反而有股勃勃生机在鱼肉中流转着,鱼肉一被苏午送入口中,入口即化。

鲜美津液裹挟着浓郁生机在苏午体内化散开,竟让如今依靠密藏域、闾山等诸模拟世界的草药、丹药,再无法增益自身丝毫的苏午,感觉到了体魄素质有轻微的提升。

“怎么样?

桃源河中的鲤鱼,是不是十分鲜美?”张父、张母都看着苏午,期待着他的答案。

二人都未舍得吃哪怕一口鱼肉。

苏午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十分鲜美。”

他伸出筷子,又将两块鱼腹肉分别夹入张父张母碗中:“你们也吃一些。

那钓叟钓来的鱼,既然平日里不容易买到,您二老平日里肯定也不常吃到,多吃一些吧,父亲,母亲。”

“我们就呆在村子里,纵然这鱼得来不易,想吃的话,花些心思总能吃到的。

你常年呆在村外,吃到这鱼的次数肯定比我们少。

多吃些吧,我的儿,不用顾虑我们。”张母笑盈盈地看着苏午的面孔,将鱼肉大块大块地夹入他的碗中。

张父夹了一块猪头肉到自己碗中,一边吃着,一边在饭桌上说道:“咱们桃源河的鱼,据说也是颇有来历的。

传闻乃是天河之水倾泻而下,在此地形成了一条河流。

河中那些鱼虾水族,本是天河中所有,后在咱们桃源村繁衍生息,虽然不如它们在天上时一般深具法力,但也十分鲜美。

不过也因为这些水族不是凡类,所以数量稀少。

韩老太爷只准钓叟一人在河边钓鱼,每日鱼获钓叟拿去七成,韩老太爷拿两成,剩余一成才会卖给咱们这些普通村民。

钓叟每日鱼获数量也不多,多在三条鱼到五条鱼之间,偶尔会捕到一些虾蟹。

三五条鱼,也只够他和韩老太爷家相互分配过后,留下一条卖给村民。

所以他那里生意也是极好,每天黄昏收钩的时候,桃源河边都排长队。

这也把钓叟的脾气给养起来了——

那老东西卖鱼也愈发随心所欲,讲究甚么有缘无缘。

有缘的时候,只收一张铜钱也卖。

无缘的时候,给一百个金元宝他都不看一眼。

——曾经就有人花一张铜钱,在他那买了一尾金鲤鱼……”

张父提及村中奇闻,亦是侃侃而谈。

而不论张父还是张母,形容铜钱这种货币,都以‘张’为单位。

苏午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个细节,将之压在心里,随后便与‘父母’言语起来,说些打趣那‘钓叟’的话,饭桌上的气氛甚为融洽。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再如何快乐的时光,总有要结束的时候。

这顿晚餐终至尾声,张母把装着鱼的餐盘往苏午跟前推了推:“就剩一点鱼肉了,我的儿,你全都吃了吧,娘好把盘子拿去洗。”

苏午默默点了点头,就见张母抿了抿嘴,看了看旁边的丈夫,又看向苏午,低声说道:“你昨晚说的那件事情,为娘和你父亲都商量过了。

既是要出村去接外面的骨肉,那便事不宜迟——

今晚便出发罢!”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话一说出口,就红了眼圈。

旁边的张父黯然不语。

“今天?”苏午内心叹息了一声。

张母点点头,道:“就今晚出发罢。

你留在这里越久,便越难以脱身——村里整日这个来请、那个来请的,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把你外面的骨肉全忘光啦。

还是趁着这会儿还有点记性,他们也还未来纠缠之际,赶紧出发罢!”

“好。”

张母见苏午点头,擦去眼角的泪水,起身把几个空碗叠了起来,指了指盘中剩下的大半条鱼,对苏午说道:“那你快吃,把鱼吃完了,咱们就出发。”

“是……娘亲。”苏午埋头去吃盘中的鲤鱼。

张父、张母默默地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

待他把那一尾鲤鱼吃光的时候,二人也都收拾好了餐桌。

娘亲从卧房里提出一个包袱来,递到了苏午手中:“里面有几件你的衣裳,你带在身上,出门在外能换洗一二。”

她转脸看了看张父,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罢!”

“我和你爹把你送到村口,你就自己从那儿走吧。”

“碗筷等娘回来再洗!”

张母此下变得甚为雷厉风行,她做出了决定,便拉着苏午,身后跟着张父,出了自家的屋院,连门都没锁,就在昏天黑地里摸索着前行。

黑沉沉的天幕下,

苏午只能看到四下俱是错落有致的房屋,东南西北上下的方位在此间尽数失灵。

如他独自在村子里绕来绕去,根本找不到这村子的出口、入口都在何处。

乃‘不复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