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3章 、禁皮

纯白无暇泪海洪流,无声息从诸座山峰顶漫下。

一道道泪海洪流,裹挟着遍山间的草木、土石,纯白泪海翻腾无声,然而那些受其裹挟的草木土石,及至那些被泪海淹没的生人,却并不能保持安静。

诸般响动刹那盈满山谷。

许多未作任何准备、即被泪海淹没的白莲教诸派支教众,只来得及在泪海中扑腾起几朵浪花,他们的面目五官、掌纹指纹便在纯白泪海洗刷下,尽数消失一空,变作一具具没有任何显著特征的躯壳,漂浮在了海面上。

这一具具失去任何显著特征的躯壳头顶,飘散出一缕缕纯白烛火。

所有烛火汇集起来,随海水倒灌向天地间的十二道门,独留下那一具具失去任何特征的尸体,在海面上静静悬浮。

不只是活人活物被泪海裹挟,会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就连那些被裹挟入泪海中的草木、砂石,亦俱失去原本的显著特征,变得‘干干净净’,铺陈于海面之上。

海面上。

十余道身影在泪海中奋力挣扎着。

这十余人身上皆穿着厚厚的藤甲,藤甲上挂满了一道道铁牌符咒,头上戴着一种似由兽皮缝制而成的皮套。

随着他们在泪海中翻动身形,便显出那皮套正反两面都描绘着不同的面孔,再加上他们关节转动,亦不似常人那般只能转动到一定角度,而是几乎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如此就让人根本难以分清,他们的身躯究竟哪面是‘正面’,哪一面是‘反面’了。

此十余人,应同属于白莲教中的某个派支。

他们不比其他寻常白莲教众,在泪海中挣扎不了几下,便会被洗脱去一身所有特征,继而‘溺毙’于这泪海之中——包裹他们全身的那种特制兽皮皮套,能散发出某种韵致,反复排开周围不断汇集而来的滚滚泪水。

泪海朝着众人不断汇集,又不断被排开。

众人借此机会,不断朝着一片由失去所有特征的尸体聚集形成的‘陆地’奋力游动而去,他们互相搀扶着,最终爬上了那片尸体聚集形成的‘陆地’。

正反两面分别描绘着‘貔貅’与‘饕餮’面纹的身形抱住尸堆中的一根横木,跟着攀附其上,他随即伸手,将还沉陷于泪海中的几个同伴拉了上来。

这十余人纷纷动手将尸堆里间杂的土石草木都拨拢过来,勉强地拼凑出了一副破烂的木筏。

众人环顾四下。

茫茫泪海间,白光如雾气蒸腾,覆淹了群山。

无数人在泪海中扑腾着、挣扎着,哀哭几声就消融在了白光中,仅留下一具具无有任何特征的尸体,在海面上漂浮、聚集。

那些尸体脑顶燃起一朵朵烛光。

烛光汇成的光带,又朝环绕泪海四面八方的一道道扭曲而虚幻的门户汇集。

“真狠呐……

这一下,至少得有千百人来不及反应,就直接淹死在泪海里了罢?”头颅正反两面一面描绘着‘火神’、一面描绘着‘雷神’的身影,才在几根横木上稳住身形,看着无垠泪海间飘摇的朵朵烛火,顿时咋舌不已,震骇出声道。

“真空教首也是凶横。”那将所有同伴拉上海面、头颅两面描绘着‘饕餮’与‘貔貅’面纹的男人沉声说道,“一下子吞了这般多人命,必是为了与那灭杀了他所有人间身的神真相斗。

那位神真……看起来像不像是咱们的主人?

我听声音有些像。”

“离得那么远,谁又能看清人家的脸儿?

不过声音确实很像。”又一个正处于变声器的公鸭嗓道。

他们互相交谈了几句,忽然都将目光看向了呆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某个同伴。他们的这位同伴,头颅正面描绘着‘弥勒佛面’,反面则是‘明王面’。

“文远先生,您与明王相处最久,您看那位神真,像不像是咱们的明王?”身形最为高大,面有‘貔貅’与‘饕餮’面纹的男人向‘弥勒佛面’问道。

‘弥勒佛面’闻言叹了口气:“应当就是明王了……”

“真是明王!”

“那咱们应当安全无虞,能渡过这重劫关了!”

“我还以为自己就得淹死在真空教首的泪海里了……”

众人闻听那位被称作‘文远先生’的弥勒佛面所言,语气顿时都振奋起来,纷纷出声言语。

他们虽有独门手段,能在这泪海中支撑一时,却决计支撑不了太久,若泪海不消,他们在此中浸泡日久,便难免死亡。

是以一个个面上虽未有表露,但内心已经都是惴惴不安,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了,此时从‘文远先生’口中得到确切答案,众人心头的恐惧都被拂扫一空了!

唯独那高大男人仍旧保持沉定,他面朝着‘文远先生’,语气里还有些忧虑:“文远先生,可是出了甚么变故?”

文远先生沉默了片刻,道:“我身上的‘压生像’快要碎了,内中厉诡将要镇不住了……”

众人闻言大惊。

“什么?!”

“您怎么不早说?”

“快把身上的‘禁皮’脱下来,这会子还有办法补救,大不了把压生像推入泪海里,叫泪海和压生像压着的厉诡狗咬狗罢!”

“对对对,文远先生,我来帮您脱!”

一众人纷纷言语的同时,都临近了文远先生,帮他解下身上藤甲,扯开身上那件不知名兽皮皮套上的一根根细密缝线。

‘文远先生’任由他们帮助自己解下身上藤甲,以及那件绘画弥勒佛面与明王面的‘禁皮’,同时道:“我愧对你们……”

“甚么愧对不愧对的?

您帮助我们黄稻会众兄弟很多,从前几次险关,都是靠着您的江湖经验才渡过去。

现下您遭了难,我们也不可能不管你!”

“是啊,文远伯伯,压生像中厉鬼快要复苏,对咱们来说虽然凶险,但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情,您要是瞒着不说,那才会酿成大祸……”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文远先生缓缓道。

“其他事情也不必您来操心……”

“除了这件事,其他事都是小事,更不值一提了!”

“……”

“符令丢了……”文远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忽然道了一句。

这时候,他已经被众人扒去身上藤甲,以及那件兽皮缝制的‘禁皮’。

那厚重的、以丝线缝出许多莫名纹络,诸多纹络尽数朝着正反两张神灵面孔汇集的禁皮下,露出一个背着半人高木神龛的老者来。

老者白发苍苍,面上皱纹深深。

他身后的木神龛里,两扇小木门紧紧关锁着,一缕缕诡韵便从木门中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