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0章 、大江东去,明月还来(五)
咔嚓,咔嚓,咔嚓……
细微的破碎声传入幽暗无光的世界里。
寂暗世界中,便响起了一阵一阵悠长的呼吸声。
“呼……”
“咝……”
这徐缓呼吸声的频率在某个瞬间忽地紊乱了一个瞬间,紧跟着,便有心跳声、血液的流动之声在这黑暗中响了起来。
伴随着此种种声音的交响,整个幽暗世界霍然大亮!
苏午张开眼睛,入目即是一片湛蓝湛蓝的苍穹,这般明净澄碧的天空,令他有刹那的失神,刹那之后,他站起身来,看到脚下纵横交错的一根根漆黑树木纸条,看到四面皆有似是天造的、又似是人为一般的由无数树枝编织成的‘高墙’。
他身形轻轻一跃,便跃上那枝条盘绕的‘高墙’之顶。
从高墙顶上往下俯瞰,就看到了一颗从黄泥大海中央拔升而起的巨树,这棵漆黑巨树深深扎根于已经干涸的、曾经的‘人种池’内,它的树冠就盘绕成了苏午置身的这座巨大‘鸟巢’。
眼中所见诸般情形,叫苏午心生明悟。他未及细思,便见澄澈天穹间云气翻腾,那滚滚云气之后,却隐隐有裂缝显现,继而在整片天幕之上迸发开去。
——这片女娲牌坊之后的世界,已有毁碎崩塌的迹象了……
苏午心念飞转,看到那云气之后一道清光长河里流淌着一个个正气符文字,那些正气符文字聚作舟船,载着一个鹰钩鼻的青年人,转瞬临近了他的身畔。
青年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眼窝之中的双眼,已完全化作了两口清光弥漫的窟窿。
载满清光的两个窟窿眼里,分别盘转着两个正气符文字‘眼’与‘睛’。
看来舟船上的青年人面容,苏午面露笑意:“而今看来,阁下总算是走上正道,开辟出了这‘正气符’的修行体系了。
我还记得,我当时将自身葬在了轮回之肠中,希望有朝一日能从死中得活。
今下看来,却是阁下救了我一命?
这副躯体内蕴秘藏比我以往更加强横,本源雄盛犹如人中之龙,连我先前种种修行,亦尽未丢失,乃至于‘人王体魄’修行更进一步,从‘初醒’晋至‘全醒’的层次……
是青苗、黑虎、邵道师他们都带着我身躯各部分,回转了轮回之肠中?”
钟遂看着站在站在鸟巢之上,身形越发雄壮英拔、面容越发俊朗脱俗的苏午,感慨着道:“一切恰如苏师先前所做的种种准备一样——
你散播出轮回的故旧,而今尽皆与你在轮回之中再聚首。
正因你从前之作为,才能有你今时之‘转死脱生’、‘化石为人’了。”
“转死脱生,化石为人……”苏午略略沉吟,看着钟遂眼眶里的那两个正气符文字,又道,“茅山初祖大宗师,今下可已身在轮回之中?
我当时托一位故人,将他的遗蜕带出轮回,并且将自身所有的一种‘故始祭痕——冥冥之息’暂时寄托在他的遗蜕之中。
以我那几位故旧本身的力量,虽然脱离轮回,但想要在跨出诸多时空留影、冥冥罅隙,也是绝无可能。
所以我将冥冥之息寄托于大宗师遗蜕之中,以期望他以后如有托生之日,能借助我所寄托‘冥冥之息’,带我的故旧们重归轮回世界中。
后来我在梦中,见到了有大宗师气息勾连的一个中年男人,他乘‘冥冥之息’,入我梦中……
茅山巫初祖大宗师,想来也已经来到轮回之肠里了罢?
我以魔身种道大法将自身头颅栽入三清之肠内,除了这位大宗师之外,不会有第二人能助我脱出三清之肠,转死为生了。”
“苏师算无遗策。”钟遂点头道。
“你缘何称我为师?
我并没有甚么可以教你。”苏午笑着向钟遂问道。
钟遂向苏午深深作揖,道:“如非苏师点拨,我不知蹉跎多少岁月,才可能走入自身的正道之中。你于我自有授业之恩。
更何况,你将一身道门修行见解,尽数留给了我。
若没有这般高深,远迈而今天下道门的修行真知,我亦无能练成‘正气符’。
是以,我自该称你作‘师父’。”
闻听钟遂所言,苏午一时哑然。
他在后世首先接触到了‘诡狱’,继而由诡狱接触到正气符,后来又算定了钟遂即是‘素王’,只是见其在此一重时空之中,隐隐有走入歧路,蹉跎光阴的迹象,是以出言点拨对方,他倒是未有想到,自己与钟遂还能有这般师徒因果。
苏午全然是在‘借花献佛’。
而且是将本属于佛陀的花,献给了佛陀。
片刻后,苏午摇了摇头,与钟遂说道:“我借着某些便利,提前了知你未来之成就,你之成就本属于你自己,与我之点拨,想来没有太大干系。”
“我的成就是我自己的。
你的点拨是你自己的。”钟遂笑了笑,说了两句意味莫名的话。
苏午闻言笑了笑,也终究未再多说其他,转而看向裂缝弥漫越来越多的天穹,道:“我以背阴庙系封押的‘天母八轮’之中,‘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已经彻底破碎消无了。
看来是阁下与他们,借了女娲的力量,来助我‘化石为人’?
谁带阁下来这女娲牌坊世界之中的?
王传贞?
还是……”
苏午说到最后,语气有些犹疑。
他记得,今时红哀会的‘哀主’,好似已不再是‘王传贞’,而是名作‘胡苏苏’了——王传贞去向何地,胡苏苏又是哪个?个中因果,苏午未曾深究过,也不甚明晰。
“能引召女娲牌坊降临的,唯有负有皇母直系血脉的红哀会哀主而已。
引我来此女娲牌坊世界的,自是如今红哀会的哀主-胡苏苏。”钟遂眼窝里的两道正气符转动着,他借着这两道正气符,补充了自己的一些色相感知,能看到世界诸般色相,但当时在彼岸所见,他仍旧难以记起,“苏师是不记得这位红哀会的哀主吗?”
“倒是听过她的名字,杀过她手下许多哀神。”苏午摇了摇头,“她在何地?如此狞恶诡类,巧言令色,实则心如蛇蝎,手段歹毒,不知残害多少生灵。
若是抓到她,万不能放过她。”
钟遂闻言,一时哑然。
他自知胡苏苏是那般恐怖邪毒、比同恶诡的异类,但对方对待苏师父,亦仍是一往情深,百死无悔的——先前对方分明有机会接引所有‘女娲神形’,说不得能借此彻底转脱成活人,成了活人,不说彻底脱离女娲的牵扯,至少能挣得更多自由。
而且,胡苏苏今下这般人不人、诡不诡的样子,也承载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