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3章 伯邑考

此时,正有诸多金甲的士卒,簇拥着一辆囚车穿过城门。

等候进城的队伍暂时停止了流动,纷纷让开道路,令那一辆囚车通过。

而人们隐隐约约地议论声,叫苏午等人知道了囚车之中‘囚徒’的身份。

“周国方伯的长子,被周方伯送至镐京,他用自己的长子来表达对大王的忠心从未改变!

如有改变,大王随时可以杀了他这个孩子!”

“这位周国方伯的长子,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好像是叫考吧?”

“应当是考了……”

“考……”苏午骤闻此名,顿时抬目远望向那辆被如林戈矛簇拥起来的囚车,一个青年人被禁锢在囚车之内,长久的路途奔波、风餐露宿令他头发蓬乱,原本身上华美的衣裳亦变得褴褛。他身形虽高,却骨瘦如柴。

这名为‘考’的周国方伯长子,若不出苏午所料,应当便是那位后世人耳熟能详的‘伯邑考’了。

苏午没有想到,对方竟会在同时与自己来到大邑商的国都。

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个‘伯邑考’或许会是一位关键人物,于是便领着渠、随匆匆向前,临近了那被众甲士簇拥在中央的囚车。

离囚车更近,他便愈能感知到‘考’的气息,与寻常人一般羸弱。

也或许,这位周国方伯的长子,确实就是一个寻常人。

在神怪小说中,‘伯邑考’最终被纣王砸成了肉饼,令后来至于殷都的周文王,食用了亲子血肉做成的肉饼,以此来污毁周文王之名,使天下人与之离心离德。

不知道如今的‘考’,最终又会是怎样结局?

将活人以巨石砸得血肉模糊,砸成肉饼,在大商亦是一种祭祀方式,被以如此方式祭祀给神灵的人,多是身份尊贵但犯下重罪的贵族。

苏午目送押着考的囚车穿过城门洞。

他已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缕气韵,方便以这缕气韵监察考的动向,以及其接下来可能面临的遭遇。

三人又回到了排队进城的队伍最后面,跟随人群依次入城。

入城后。

一贩卖‘醴’的摊前,苏午向贩酒者付了一些贝币,便领着三人在摊子后头找了个临近角落位置坐了下来。

今商之人,由王公贵族至于平民百姓,饮酒之风盛行。

整个殷都之内,都飘散着淡淡的酒气。

他们主要饮用的酒浆,即是以某种食粮酿造、名为‘醴’的酒,醴酒富含麦芽糖,是以味道较为甜润。

摊贩很快从大陶罐中舀出了三盏酒,交到了苏午三人手中。

摊子四周并无椅子、板凳可坐,只在地上铺了些薄薄的枯草,人们便在枯草上盘腿而坐,一人身前摆一盏酒。

苏午三人亦然。

落座以后,随即端起酒盏向苏午、渠微微示意,而后先喝下了半碗醴酒,此种酒浆之中酒精含量聊胜于无,饮用此酒不过是解闷而已。

“大王,我是商王麾下甲士,为商王传达王命。

虽然不能奉行王事始终,但如今回到殷都,应当首先向商王回禀情况,所以请您与渠现在这处醴摊前安坐等候,待我向商王禀报过情况以后,再来接您。”随向苏午如是道。

随,殷都人,戈姓。

戈氏原本是为王铸造甲兵刀剑的工匠,他们聚集起来相互通婚联姻以后,渐渐发展成一个氏族,便以戈为氏。

从此以后,商王便以戈氏之人,为通传王命之士。

出身于戈氏的随,今次将王命传递于葛长,使葛长尽遵王命,回到殷都以后,再向商王复命,商王大概率会向其降下惩罚。

是以,渠听过随的话后,先观察了一下苏午的神色,而后即向随说道:“你现在去向商王复命,难道不是故意去送死吗?

你觉得你此去拜见商王,还能活着回来?

若你被商王所杀,不能回到这处醴摊前,大王在这殷都之中,不是就没有可以安身的居所了?”

随闻声摇了摇头:“我回到殷都,却不向大王复命。大王知道这件事后,才会降下更严重的刑罚。

现在即便我不回到殷都,我的居所也必然已被大王派人查禁了。

不如由我向大王复命,说不定大王会为我网开一面,到时候我们可以不用在殷都躲躲藏藏,直接就有居所可住,不用担心其他人会发现我们的踪影!”

渠皱着眉还要反驳,苏午却在这时看着随道:“你去罢。

我与渠就在这处醴摊上等你。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好!”

随沉声答应,随后喝光剩下的半盏酒,转身而走。

渠不习惯地吸了吸鼻子,对于四下里流转的酒气甚为不喜——在他们葛长部落,族人每日劳作,勤耕不辍,最终收获也不过是将将够每日一餐而已,连每日两餐都无法保证,又怎么舍得把粮食拿来酿酒?

可大邑商国都处处可见醴酒摊,商人好饮,由此可见一斑。

而此种饮酒习气反映出来的浮华奢靡之风,更叫他颇不习惯,他望着随的背影消失在来往人群里,便向一旁安安静静的苏午说道:“大王,随仍然心向旧王,他身上还是商人的那种作风,喜好喝酒、杀人、争斗,他去拜见帝辛,说不定就不会回来啦……”

“随心向旧主,但从来直言不讳,从不遮掩。

他已决心忠心于我。

你觉得他会背叛我吗?”苏午笑着向渠问道。

渠对苏午的反问没有犹豫:“随一定不会背叛大王!”

“这就对了。

随有他想要首先做完的事情,他既不会背叛我,我又有甚么理由阻止他去做这样的事情呢?

就像你从前也希望保住你的氏族、你的族人,我也从未阻止过。”

“是,渠明白了。”渠神色惭愧,道,“我只是觉得随这次拜见商王,未必就能活着回来了。”

“你当时想救葛长之时,也应当想过性命不存。”苏午摇了摇头,他眉心竖眼倏忽张开,先前早已消失在他视野里的随,此时又被故始祭目察见。

随身上缠绕着一丝丝微白透明的渺渺之发,奔向远处雄伟的宫城。

而随眼目所见,心识所感,五感种种,苏午皆能同时感知——此亦是渺渺之发的一种运用。

……

穿过一座座夯土为基,铺以茅草屋顶的屋室,随视野里的房屋建筑越发高大雄伟,直至一座座被夯土墙围拢在内,但屋顶覆盖瓦片,以一根根刻着朱红纹路支撑起来的宫殿撞入他的眼帘之内,他的心情开始紧张起来——那些即便是高耸夯土墙都遮挡不住的宏伟宫殿,即是商王的宫室居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