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放羊娃进首都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塔米尔还是哭了。

3月5日惊蛰, 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 万物复苏。

潜伏在土壤下、树干里的虫卵被春雨惊醒, 得到滋润后爬出原本的蛹壳,开始了它们快节奏的一生。

北方虽然土地还冻着,南方却已见蚊虫,中部也出现了早春昆虫的身影。

全国少雨,中部大平原的土壤上从2月起就见不到雪了。春风一吹, 沙土满天。

杜川生在3月底收到的来自各地关于耕地环境的报告, 十分令人忧心。

以专家身份跟着领导们开了几次会, 汇报了‘这时候蝗虫卵正处在发育和孵化期, 4月底陆续就会开始泛滥’后, 他申请向呼色赫公社调动一位社员到首都帮助他做翻译工作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几个小时后,相关部门的越省电话便打到了海拉尔, 海拉尔相关部门又打电话到呼色赫公社。

1日后,陈社长开具好介绍信交给小刘。

小刘替塔米尔买好车票,在场部安排好送塔米尔去海拉尔的马车, 算着日子等待塔米尔的到来——这已是他第3次负责送第七生产队的人坐火车, 早已做得顺手了。

4月4日,林雪君的文章《如何用每个人家里都有的东西, 制造有用的杀虫剂!》登上首都《科学探索报》。

6日,登上内蒙呼和浩特《牧区劳动报》。

呼色赫公社陈社长当即向上申请采购大量烟叶等物资的资格,并请求向各处调集烟叶等制作杀虫剂的物资。

全国牧区、农业区、林区各部门单位哪怕是反应慢一些的,也开始商讨起针对今年春天旱情可能需要制作的各种对策。

在这些会议桌上, 几乎都摆着新一期的《牧区劳动报》和《科学探索报》。每一场会议中, 林雪君关于居家利用烟叶等随手可得之物制作杀虫剂的文章都被翻在最上面, 被反复提及和讨论。

在所有恐惧虫害的地区,相关部门决策层们都在今年春天熟悉了一个名字,林雪君。

一到两个月的外调出差,对塔米尔一家来说都是很难以想象的事。

失去过孩子的乐玛阿妈虽然没有哭,却一直表现得很不安。

塔米尔知道额吉(母亲)的担忧,在临出发的前一天,他坐在炕上拉着额吉的手聊了很久的天。

孩子长大了,乐玛阿妈对过往的伤痛也渐渐不会太过敏感,她不想成为塔米尔自由奔跑的阻碍,她压下自己的情绪,尽量笑着回应孩子的每一句话。

如今已9岁的弟弟纳森坐在炕沿,一边吃奶酪一边向哥哥承诺,他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阿妈,让他在北京好好工作,不要分心。

“其实只是一到两个月而已,你们还没准备转去夏牧场,我就已经回来了。”塔米尔抱了抱额吉,笑着起身继续整理东西。

可面对空荡荡的小包裹和桌上满满当当的奶酪等食物,他又有些迷茫。

首都跟草原大不一样,他该带什么,不用带什么呢?

城里都是像林雪君、穆俊卿他们那样的有文化、有见识的人,自己从小就在草原上打着滚长大,会不会衣食住行都显得格格不入呢?

不知道首都有没有马骑……

他正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大队长王小磊在院子里招呼一嗓子便推门走了进来。

坐在炕沿上,王小磊跟乐玛讲了一会儿话,才对塔米尔道:

“场部陈社长的秘书小刘已经帮你买好了火车票,接下来两个月,你的工资由农大给你发,在那边有食堂可以吃饭,首都接你的人会给你安排好住宿、粮票之类的事宜。

“到了那边跟着杜教授好好工作,不要偷懒,多学习。

“要谦虚一点知道吗?要讲礼貌,不要像在生产队似的咋咋呼呼的,稳重一点。

“小梅推荐了你,不能给小梅丢人。”

“知道了,大队长。”塔米尔站在屋子中央,现在不仅迷茫,还慌张起来了。

啥叫稳重啊?

他平时的样子很不行吗?

这边大队长正像个操心的老爹一样一句又一句地叮嘱,院子里忽然又吵嚷起来。

屋子里的几人才往门口望一眼,木门便被推开,下一瞬,屋里多了近十号年轻人。

“塔米尔,听说你接下来要拿首都农大的工资了?好厉害啊!我们想去念书都拿不到名额,你居然能去领工资,那是不是相当于农大的教师啊?”一个之前跟塔米尔一起放牧过的男知青走进来跟大队长和乐玛阿妈几人打过招呼后,随便拉了个椅子坐下,开口便羡慕道。

“那可不,比教师还厉害呢。教授的助手诶,连教授都看不懂的书,要塔米尔去帮忙翻译呢。”

“出息了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我们别说首都了,连海拉尔都没去过,塔米尔可以的啊,要去看天安门了!”

“我们这辈子都未必看得到天安门,塔米尔要去看2个月呢。”

“也不能天天看吧?”

“不知道大学什么样,咱们生产队连学校都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话,一些人将自己给塔米尔带的礼物放在桌上,有的是一小包牛肉干,有的是几张饼子,有的是一小盒奶酪。

塔米尔站在人群中,被大家说得眼睛亮晶晶。一想到能去首都,他心里也很激动。

从小到大,他好像从没被如此多的人这样强烈地羡慕过,目光扫过屋内那些向往的眼睛,听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憧憬句子,塔米尔胸腔里的心跳砰砰有力,热血上涌,面颊逐渐绯红。

门忽然又吱呀一声被推开,穆俊卿走进门便瞧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塔米尔高兴得面色红润、春风得意的样子。

“明天就要出发了?”穆俊卿抱着个包袱走进屋,与塔米尔视线对上后,仰起下巴跟他打招呼。

“嗯。”塔米尔转头看了眼屋里其他人,笑着走到穆俊卿身边,小声问:“我土不土?”

“哈哈。”穆俊卿被他的小小声逗笑,歪头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一番,随即道:“劳动者最光荣,你虽然不如贫牧老代表那么光荣,但也算得上个贫农小代表。你怕啥。”

塔米尔撇撇嘴,光是光荣有啥用啊,他知道好些城里人嫌他们牧民邋遢、土气。其他生产队好多知青跟本地牧民们起冲突,那些话说得可气人了。

接下来他要去一个全是城里人的地方,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穆俊卿走到桌边,将自己带的东西放在桌上,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我把我在首都时穿的衣服给你带来了,咱俩身材差不多,你可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