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必需品

在对待疑似已经离开建宁的黄言炅这件事上,屈云灭和萧融的态度十分一致。

那就是不要被他迷惑了目光,别管他,先一心对付南雍。

萧融的想法是釜底抽薪,一步到位,直接截断韩清的期待;而屈云灭的想法是,先打近的,再打远的。……

不管脑回路有没有对上,反正最终他们殊途同归了。

又商量了一会儿,大家各自散去,其他人慢慢地都走了,就剩下屈云灭和萧融待在这。

原本萧融是板正的坐在椅子上,等到最后一个宋铄也慢吞吞地迈出了门槛,萧融便一下子往后面窝去,他倚着椅背,两只手放在胸前,他无意识地掐揉着自己的指节,眉头也渐渐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毕竟未知才是最恐怖的,瘟疫都能变成手段之一,还有什么是韩清做不出来的。

但系统没有给过他警告。

不管是瘟疫,还是韩清把目标瞄准了黄言炅,还是南雍越来越乱,系统就跟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也就是说这些事在世界的进程当中不过算是小事,屈云灭他能解决,或许他都不用解决,因为秋后的蚂蚱再怎么蹦跶,也活不到天冷的时候。

那他又为什么这么心乱如麻呢?

因为系统判定的小事,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一场灭顶之灾,此时的破坏都需要未来的他们来修缮,有些事即使影响不了谁问鼎中原,却能在其他角度深远地影响人们几百年。

胜算不大的人选择孤注一掷,而胜算最大的人已经把这个天下当做囊中之物,那萧融自然会比那些人担心得更多。

他想得有些认真,因此也就没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直到一根手指朝他伸过来,像是逗弄小宠物般的、在他掐红的那根手指上挠了挠。

萧融:“……”

他抬起头,议事厅里如今只剩他们俩,从这个角度看屈云灭,他感觉屈云灭像个巨人。

而巨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怎么每回提到那个姓韩的士人你都如此心神不宁,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他?”

萧融:“……”

见萧融不回答他,屈云灭的眼神还真的多了几分怀疑:“我突然想起,几个月之前你问过我,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韩良如的人,这韩良如莫非就是韩清,你不是说他会改名吗?这么说你们真的相识,哈,难怪你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原来是旧识。”

萧融:“…………”

他拍开还怼着自己的那根手指,本来不想搭理屈云灭,但要是不搭理他,萧融自己也来气。

于是他只能没好气地回答:“我要是与他相识,何必还让你去问慕容岦韩清什么模样。”

萧融力道不大,但把屈云灭拍得心都酥麻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萧融这个目无尊卑的样子,仿佛他永远都压制不了萧融一般,这让他有种怪异的冲动,想要立刻翻盘。

翻盘的方法也很简单,把他扛起来,他立刻就乖了。

屈云灭捻了捻自己的指腹,好半天都没反应,萧融又说了一句话,他都没听见,等他转过头的时候,他还迷茫地问萧融:“你说什么?”

萧融:“……我说,你不必再幻想我与韩清会有什么瓜葛,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给这种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一个好脸色。”

萧融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等到说完,他突然感觉空气都不再流淌了,心里一个咯噔,他连忙看向屈云灭。

果不其然,屈云灭又开始代号入座了。

他抿着唇,一副了然的模样:“你说你不介意,但你其实还是介意的,对吗?”

萧融:“……”

他突然有种想要仰天呻吟的冲动,关于这个问题,他都不知道解释过多少遍了,怎么屈云灭就是不信啊。

用掌根撑着自己的头,萧融先是心累地叹了口气,然后才猛地把脑袋支起来。

“滥杀无辜,重点是滥杀无辜!你、没错,你杀过的人也很多,但你没有屠戮过平民,也没有砍杀过与你无冤无仇的人,对不对?”

屈云灭的下颌骨动了动,他说道:“暂且没有,但在梓潼的时候……”

萧融服气了,他在给屈云灭递台阶,而屈云灭咔嚓两下就把台阶给拆了。

在梓潼时屈云灭为了逼申养锐等人就范,说了一些很恐怖的话,回来以后,他们两个几乎不会谈这件事,萧融是不敢提,屈云灭是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但既然今日又说起来了,萧融垂下眼睛,低声说了一句:“人之常情而已。”

屈云灭看向他,萧融缓缓地呼吸了一遍,再抬眼的时候,他的眼神十分清明:“任何人到了那种地步,都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屈云灭眨了眨眼睛,然后坐到了萧融身旁,萧融适时的转过头去,他听到屈云灭问自己:“那你也会这么做吗?”

为了我,你会吗?

萧融一愣,他有些想要躲开屈云灭的目光,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没躲,于是他就这么直视着他,回答了两个字:“不会。”

嗯,这也是屈云灭猜测的答案。

毕竟萧融是个理智的人,还是个很在乎人命的人,他当然不会这么干,而且不这么干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些道理屈云灭都懂。

但他还是感觉心冷了一点。

他为萧融可以抛弃一切,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但萧融永远都不可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并非要求萧融为他去杀人,只是从萧融如此笃定地告诉他不会这两个字时,他意识到萧融“不会”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这回先移开目光的人变成了屈云灭,他耷拉着眼皮,难以让人看清他在想什么。

萧融沉默片刻,突然又说道:“屈云灭,我和你不一样。”

屈云灭听着,根本没动。

萧融:“……你见惯了生死,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你爹娘早早地便离世了,我猜你从会说话的时候起,周围的人就在告诉你何为生离死别。但我没有这种经历,我……我离家很早,亲缘淡薄,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长大,若有人在我面前拔出刀来,我会觉得他是要杂耍,而不是想取我的命,你或许觉得这是仙境才能有的日子,但它其实也没那么好。”

屈云灭把头转回来了。

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萧融便断断续续、真真假假的继续说:“一辈子不知何为生死的话,那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便是一场毁天灭地般的灾难,尤其是……横死,你知道吗?横死,并非是你所熟悉的被匪盗杀了,或是投军以后在战场上丢了命,而是因为一点点、特别无趣、特别匪夷所思的小事,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往后的日子你就会一直想、一直思考,为什么人会这么容易死,为什么上天让他出生、让他长大、让他热忱,却又不让他活下去呢。从那以后,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看着旭日初升,我会想他再也看不到天亮以后的样子了,听着蝉鸣鸟叫,我会想这世界真残忍、都没有让他迈进这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