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了了给了致生送完饭后,并不像往常那样,着急回去。

可她不走,也不做别的,就搬了个小凳,支着下巴看了致生吃饭。

了致生是饿急了,今早出门时最后两块吐司被了了叼走了,他摸了个空,把宿舍都翻了个遍,才找出一袋干脆面。

那花花绿绿的包装,一瞧就是了了藏的零食。

他思想斗争了足足有三分钟,才在父女亲情和填饱肚子里,毅然决然选择了考验他与了了的父女情分。

等填到五分饱,了致生这才有空问她一句:“你盯着我吃饭做什么,中午没吃饱?”

了了努了努嘴,没接话。

上午裴河宴无心的一句“你父亲,以及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在自己喜欢或为之深耕了半生的专业中做着同样一件伟大的事,那就是保护和传承”,令了了第一次换了个角度去看了致生。

她从不觉得她的父亲有多伟大,了致生在她的童年里,一直都是缺失的状态。连吟枝每每提起他,都是十分厌烦的语气,甚至,连了致生打来电话她都不会让了了来接。

连吟枝怨他放弃了前途光明的工作,也怨他追求可笑的梦想弃家庭于不顾。照顾了了、平衡两个家庭,早已让连吟枝疲惫不堪。两人的感情也在长期的两地分居以及理念不合中,岌岌可危。

受她母亲的影响,了了对了致生也从未真正的尊敬过。

直到这一次,连吟枝出国表演,将她送来了了致生的身边。

了致生被了了盯得有些心虚,他琢磨着这小崽子这会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啊,怎么跟他欠了她十罐可乐似的,紧盯着不放呢。

他从饭盒里抬起脸,语气硬梆梆的,虚张声势:“你有事说事,别这么看着我,我饭都吃不下去了。”

了了瞥了眼饭盒里只剩两口的大米饭,忍不住嗤了声:“您都快吃完了还吃不下?”话虽这么说着,可她还是移开了目光,问:“爸,我能看看你的手稿吗?”

“手稿?”了致生含了下筷子,反问:“什么手稿?”

了了直接从他的工作台上取来了他的笔记本。

了致生除了修复日志外,另有一本自己留底的工作笔记,笔记里的字迹凌乱,草图更是画得到处倒是。若不是每张纸的底部都写有日期,和当天的工作心情,估计连他自己都看不明白。

“这个啊,你拿着看呗。”了致生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拿上饭盒:“我先去洗个碗。”

了了翻开扉页。

笔记本开始的日期是二月,到今天已经快满半年了。类似这样的笔记本,了致生的床头还放了好几本。这要是看起来,估计跟追连载差不多。

二月十号,了致生的工作心情是“这壁画,画的人是睡着了吧,眼睛都少画了一个”。

二月十七,“哪个龟孙子手这么贱,好好的壁画上划了三道缝”。

二月十九,“对不住老祖宗,前两天骂早了。那三道缝是壁画开裂了”。

三月三,“还是古代的颜料便宜啊,一块宝石说研就研了,搁现在多少能买个一居室”。

这条工作心情下面,还列举了数种可做高级颜料的石头,并配了“啧啧”两字。

了了之前就觉得了致生的工作态度不太严肃,这会看了笔记本,越发肯定她爸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她用手摸了摸黑色水笔涂画的线条草图。

了致生下笔很轻,纸张足够厚实的笔记本上并没有太清晰的触感。小到壁画上的一棵树,大到跪坐在祥云上讲经布教的佛陀,有时候是侧面,有时候是三面立体,并没有太多规律,全凭个人喜好。

了了蜷了蜷手指,第一次觉得这些小小的草图,也有独特的可爱。

了致生洗完饭盒回来,见她看得入迷,嘴唇轻轻抿着,似笑非笑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想起笔记本上自己那些不太着调的“一句话总结”。

他轻咳了两声,从了了手里抽回笔记本,挥手赶人:“忙你自己的事去,别打扰我工作。”

接下来的两天,了了跟点卯似的,早上六点去,中午十一点回。给老了带完饭,就坐那看他的工作笔记。

了致生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脸皮嘛,看着看着也就厚了。有时候了了笑出了声,他还会探过脑袋去看一眼自己写了什么。

有些壁画,他印象深刻,光是重温笔记就能回忆起当时的修复情况。见了了颇感兴趣,他便适时做些补充,说到兴起时,甚至会就地捡块石头,以沙作画给她比划上两笔。

了了在石窟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了壁画的乐趣。

浮屠王塔第五层的书架已经整理出了大半,三本经书中的其中一本她已经找出了五套。另外两本,她实在没有印象,有时候没了耐心,隐约觉得对得上号,就立刻拿到小师父面前试探答案。

几次下来,裴河宴早就摸清她是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他也不提示,毕竟这书架,还有半扇没整理呢。

了了再次圈掉一本书名后,用笔帽挠了挠头,转身去看裴河宴。

裴河宴正在冲茶。

他往青瓷杯中注了水后,盖住茶碗,静醒茶叶。

瓷杯旁,还放了一个鹅黄色的汝窑花口杯,釉面刻了一只虎斑猫,憨态可掬。这是前两天,裴河宴送给她喝茶的小茶杯。

醒完茶叶,他倒了一次茶汤,再泡注时,直接压住碗盖,往她的小茶杯里倒了浅浅一盏。

了了搁下笔,去书桌喝茶。

茶水有些烫,她双手分别掂着两根手指端住茶杯,小口小口地抿。一杯喝完,她推着茶杯回到他的面前,无声暗示她还想要再来一杯。

裴河宴没说话,一指压着碗盖,扣着瓷杯又给她倒了一盏。

收茶时,他抬腕没注意,腕上珠子的背云敲在杯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垂眸看了一眼,褪下念珠戴在了脖子上。

了了适时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她看着那串佛珠,由衷道:“它好特别。”

裴河宴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和了先生不愧是父女,有话不直说的习惯简直一脉相承。

他轻抚了一下背云下的流苏,不疾不徐道:“有话直说。”

了了张了张嘴,可由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重新把嘴闭上了。

裴河宴自然不会催促,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果然,她扭扭捏捏了半天,说了一句:“另外两本,我不记得书名了。”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她每天六点,虽然来时无精打采,但再没迟到过。也许,她也猜到了这里的书需要被整理,除了前两天单纯在找书外,接下来的几天她有意无意地都在分门别类,将同类型的书或者同名不同版本的书籍都一一归入书架,整理得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