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车快下南烟江高速时, 天空下起了雨。

车辆如同一头扎进了雨雾中,激得雨花四溅,噼啪作响。

车窗上布满了疾行的雨痕, 整个世界像是一个潮湿的水晶球, 到处弥漫着水汽。

前方的高速出口已经堵满了车, 闸道内侧至三公里外,停着各色打着双闪排队出站的车辆。

缓慢通行的等待中, 了无发来信息,询问了了到哪了。

了了打字回他:南烟江的高速收费站。

了无:那很快了!路上还顺利吗?

了了看了眼前方一片鲜红的刹车灯:有点堵车。

了无:正常,尤其今天还下雨了。

他打完这句话,还拍了一张寺庙里的实时客流图发给了了:现在香客很多,上山也堵,你和小师叔在山下素斋吃过饭再上来吧。食斋的炒菜师叔锅铲都抡冒烟了, 外头还有一堆施主没吃上饭呢。

这么多人?

了了纳罕的点开图,仔细地看了一遍。

梵音寺能位列佛教著名道场, 寺中香火自然鼎盛。

从入口的门神殿到后进的两阁偏殿, 香客络绎不绝, 不是在跪拜叩礼,就是在添烛点香。拥拥攘攘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可能是嫌打字沟通的效率太低, 了无片刻没收到了了的消息,便直接打了电话:“小师兄, 你和小师叔还在高速出口堵着吗?”

“嗯。”了了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裴河宴, 接话道:“估计还要十来分钟才能下高速。”

“哦, 那不急。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山门外也堵,你让小师叔带你们走后门, 直接去客院吧。我今天特意在客院当值,你们到了我和了拙去接你。”他兴高采烈,跟朋友要来家中做客似的,无不体贴道:“你的房间我一早就跟了拙收拾好了,和小师叔一个院子,就隔一道篱笆墙。”

“这合适吗?”了了问。

“有什么不合适?”了无不解:“我们师兄弟就是和师父一起住同一个院子的。”

了了听到这,忽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酒店那一晚,了无是不是没有订错房间?他一开始订的就是标间吧?

这个灵光一现的想法过于匪夷所思,了了打了个冷颤,赶紧将这个念头驱出脑海。

“是了无吗?”裴河宴问。

封闭的车厢太过安静,电话里的说话声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晰,但熟稔的声音和语气,仍是令他一下就猜出了是谁。

了了点了点头,十分干脆的把手机递了过去。

裴河宴原本只是顺口一问,见她跟丢烫手山芋似的,这才接了过来。

了无并不知道电话已经易主,仍在那叽叽喳喳:“小师叔的院子风景可好了,推开窗就是云海……”

裴河宴打断他:“你刚才都和了了说了什么?再跟我交代一遍。”

了无:“……啊?”

和跟了了打电话时的长篇大论不同,了无言简意骇,事情一说完立刻就挂了电话。

裴河宴把手机递回去时,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不知道他们是把我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你当客房,不过也就两晚……”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你介意吗?”

没等了了回答,他又替了无解释了一番:“我住的那个院子离僧房和客院都有些距离,一般没人会来打扰,比较清静。这几日清明假期,客院挂单的僧众和香客比较多,你住那未必方便。了无应该是考虑到这些,才将你安排在我那。”

他分析过利弊,了了自然也听出了这样的安排最好,哪还会不识趣:“我平时睡得比较晚,这两天可能得打扰你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裴河宴微微颔首,低声回:“不打扰。”

车辆缓缓移动,顺利通过收费站,往梵音寺驶去。

正如了无所说,从清早开始,梵音寺山门外的停车场就已爆满。等待入场的车辆从出入口一路排至山脚,堵了近两公里远。

上面的车下不来,下面的车上不去。满山的车鸣和人声吵嚷,如闹市一般,将这佛门净地的清静毁得一干二净。

裴河宴带着了了和司机在山脚下的素斋吃过午饭,才继续上山。

下午的客流量稍微少了一些,到半山腰的分叉路口时,裴河宴给司机指了条近道,可以直通客院。

错开了车流拥挤的山道后,车速瞬间提升了不少。

没过多久,可同时交汇对向车辆的道路骤然变窄。车道两侧,竹林倾轧,将窄坡上的石板路遮得密密实实。

靠近崖石的那侧,塔碑一座接着一座,如同肃然沉默的士兵列队相迎,延绵了近数公里。

了了趴着车窗望去,塔碑的塔顶形似优昙,重檐斗拱,和浮屠王塔的塔尖如出一辙。

她转头,似求证一般望向裴河宴。虽什么都没说,他却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点头,确认她心中所想:“梵音寺此前,就是大慈恩寺。”他看向了了那侧的窗外:“这条古道,才是最初的迎宾道。走过这条路,会有两条分支,一条通往梵音寺正门,一条通往客院。”

南烟江很早以前有个别名叫龙蟠,虎踞龙蟠的龙蟠。叫这名呢,是因为在古代,南烟江紧邻着皇朝古都,是王侯将相避暑玩乐的胜地。

大慈恩寺作为皇家寺院,接待的,来往的俱是皇亲国戚或朝中大臣,自然得有一条隐蔽又掩人耳目的出入口。后王权没落,社会动荡,大慈恩寺也得高僧法谕,更名为梵音寺,自此避世而居。

而有关两者的资料,即使在网上,也是寥寥无几。是以,了了从未将梵音寺和大慈恩寺对上号过。

直到今天,她看到塔碑,联想到拂宴法师曾在楼廊驻足听法,这才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年少有过波澜的心境在此刻又重新掀起了涟漪,了了远远看着山顶云层间若隐若现的宝塔塔尖,越发期待这次的梵音之行。

客院前,了无已经支着一张板凳,坐在门口,左右眺望。

车从绿荫后驶来,在桥头的空地上停下。

他站起身,踮起脚望。

刚瞥见了了的身影,他便回头冲着门后嚷了一声:“小师兄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院内一阵忙乱的脚步声骤起,一颗颗锃亮的卤蛋叠罗汉似的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了无撑着伞,小跑着去接了了。

还下着雨,雨势没了刚才那么滂沱,只细细地往下飘着雨丝。

客院门口因有连丛遮天的树木遮蔽,雨丝未来得及从树顶落下,便被牢牢阻隔在茂密的树冠之外。

了无将雨伞遮到了了头顶,并顺手接过了她的行李箱提在手中。他看见了了,就笑得很是开心,平日里熠熠生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小师兄,你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