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楼峋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不少,骄矜贵气的名媛、雷厉风行的资本、优雅知性的画家以及妖娆妩媚的舞者。
他周旋其中,游刃有余。
策展人需要强大的人脉与担事的能力,他无疑,十分胜任。
可这些刻在本能里的危机反应却在了了这句直白的提问下,片甲不存。
这个事,还得追溯回了致生。
他会认识了致生,不是意外,而是蓄意接近。
了致生成名很早,哪怕后来销声匿迹,他早年的作品在上流圈层仍旧颇受吹捧。不过壁画嘛,受众小,能欣赏的人不是将它作为室内装修的一部分,就是认为它是历史文化的藏品,不仅要讲究内容深度,还要求年份久远。
作品的成交量远远不如画展。
事情发生的契机,是了致生回校任教后不久,发表了一篇南啻遗址相关的壁画图样论文。论文发表后,只在小范围内引起了讨论与热度。但楼峋嗅觉敏锐,当即便辗转再三,联系上了了致生。
不出一年,国内顶奢不终岁便以南啻壁画为主题出了春日系列。
楼峋与了致生打交道的这些年,学习到了不少。除了专业能力外,更令他折服的是了致生的个人魅力。以至于后来,了致生身患重病,一日不如一日时,他还觉得甚为可惜。
至于了了,她不属于他归纳的女孩类型中的任何一种。
他见过她的脆弱,也见过她的顽强,她的任意形态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楼峋旁观着她,像是看着临崖生长的翅鸟。她不畏风雨也不畏凌空飞行,可坚韧之下,若是羽毛被雨水沾湿,重若千钧时,她也会回巢哭泣。等哭完,在下一个阳光灿烂日,又能重振旗鼓,重新起航。
其实了致生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要楼峋替他照看了了的话。
放不下的人,是他。撒谎找借口的人,也是他。
楼峋没回避她的问题,只是先迂回地反问了她一句:“你还记得老师第二次住院化疗的那晚吗?”
提到了致生,了了难免晃神。她端起茶杯,看向窗外。
路边刚好经过一对父女,女孩正踮起脚去够从墙内垂下的树枝,她试了几次,指尖都没能够到树叶,于是便转头和她的父亲说了些什么。
隔着一条街,了了听不见交谈声,可光从女孩撒娇的模样也能看出是在抱怨自己长得还不够高,连片树叶都还够不着。
随后,那位父亲将手中提着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轻松地举起女孩,让她去触碰那个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树叶。
了了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如果是了致生,他肯定不会抱她去够那个树叶。而是当着她的面,轻轻松松地抬手,来回够给她看。
然后看她嫉妒发狂,看她尖声嘶叫,笑得得意又张扬。
她收回视线,回答楼峋:“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在楼峋面前,情绪崩溃。
了致生第一次化疗时,她和老了都充满了信心。第一阶段完成后,了致生的身体状态确实好了不少,可这样的安稳日子在第二次化疗开始时瞬间就被击碎了。
哪怕是第三次、第四次,了了都没有像第二阶段那样,绝望到好像再也走不出迷宫一般。
后来她和老了复盘,都认为是期望放得太高,所以够不着摔下来时才会这么疼。
“我就是从那次开始放不下你的。”楼峋说。
了了回忆了一下,实在有些诧异楼峋的审美。
那夜她等着了致生睡着,看着他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模样,心疼得难以复加。她强撑着从住院部离开,上了楼峋的车。
原本,她是想回家再说。哭也好,发泄也罢,总不能在一个交情平平的人面前,释放情绪。这对他会是困扰,她自己也觉得难为情。
她想的好好的,可架不住他上车后就开始询问老了的情况。
了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别过脸看着窗外,泣不成声。后来可能是觉得哭都哭了,懒得再装,索性痛快地哭上一场。
那一晚的战场,堆满了给她擦眼泪的纸巾。
她是真不知道楼峋把那晚铭记于心,是不是因为心疼他的那盒纸巾。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有同情弱小的圣人心态?”了了重新拿起筷子,剔鱼肉吃。像今晚这样的好日子,她接下来可有一个月享受不着了。
“没有。”楼峋回答得斩钉截铁:“你哪都算不上弱小。”
能陪着亲人度过无数个痛苦的日夜,能眼睁睁看着他挣扎求生却始终不曾放弃,能扛住看不到曙光的绝望长达数年的人,哪会和弱小沾得上边?
这个回答,倒是让了了笑了出来。
楼峋觉得她无比强大,可裴河宴却总觉得她有死志,不好好生活。他们眼里的她,像是完全分裂的两个人。
也不知道她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那延生牌位管不管用。
餐后甜品被服务生端了上来,因是餐厅刚上的新品,服务生多停留了一会做了个简短的介绍。介绍完,还十分殷切的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了了,无声的催促着她品尝。
了了被对方用这种眼神锁住,被迫改了下一口吃牛肉的打算,拿起勺子品尝了一口布丁。她一向喜欢布丁细密甜稠的口感,这个乌龙茶布丁,混了淡淡的茶香,不仅中和了布丁的甜味,风味独特,还有一种很解腻的清香,确实不错。
服务生见她喜欢,得寸进尺道:“我们现在有一个活动,拍照发朋友圈可以直接免价这款乌龙茶布丁。不需要好友点赞,也没有别的附加条件。”他说完,悄悄放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您离店就可以删除了。”
楼峋本想阻止服务生的推销,可了了一听甜品可以免单,立刻兴致勃勃地在对方的指点下,拍照发了朋友圈。
这下好了,皆大欢喜。
等服务生离开,刚才的话题已经被彻底打断,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重新提起。
楼峋送了了回到民宿,看着她进屋,点亮了房间里的灯后,才掉头离开。
了了听见汽车的引擎声渐行渐远,这才掀开窗帘走到阳台上。
楼峋的车在山道上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两盏车灯,她目送着那个车辆,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并非没在了了心中激起过涟漪,只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与楼峋有除朋友之外的发展。
事实上,在今天以前,她一直以为楼峋和她想的一样。
他从未向了了透露过他的家庭情况,也从未对了了说起过他的感情状况,光是这两点,就足以看出他也没有兴趣想和了了有近一步的发展。否则这么多年,早该有所行动了,不会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