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夜,大雪。

翌日天刚蒙蒙亮,宫檐上便积满了白絮。

两名宫女轻手轻脚端着盥洗用具进了屋,外头天寒地冻,屋里烧了整夜的银丝碳,暖烘烘的,几名在屋里伺候的小宫女脸上被暖气熏得红扑扑的。

竺玉刚起,强忍着困意,脑袋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少年皮肤白白的软软的,眼珠黑漆漆的很是清亮,肌骨清丽,长得是极好看的。

小宫女伺候着殿下穿戴好衣裳,外头严寒,少年体弱畏寒,穿得比平日要严实一些。

紫金玉冠束起墨色长发,身上穿了件石月白色织金锦缎圆领袍,外头系了件狐裘斗篷。

临出门时,她才放下手里抱着的汤婆子。

去国子学的路上,平宣在她耳边止不住的念叨:“殿下今日可不能再同先生在课上起争执了,上回得亏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帮您解了围,不若您的身板哪能在思过堂里跪上一整夜。”

说着平宣又嘟嘟囔囔小声抱怨了起来:“掌事实在偏心陆家的那几位,上回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

国子学里皆是人中龙凤,各家的小公子都在里头念书,年少桀骜,谁也不服谁,难免会发生一些龋龊。

偶尔也会闹到司正跟前。

司正为人冷肃,他们次次都要受罚。

不过碍于她太子的身份,赏罚有所偏颇,倒是更叫人看不惯。

尤其是出生簪缨世家那几位,委实不服气。

平日两边的人都互不往来,但是朝夕相处,读书又在同一个屋子,时不时也还会发生一些小摩擦。

竺玉生来就是好性子,说的难听些,便是温吞。

大烨朝的皇帝生了十几个孩子,却只得了这一个皇子,又是正宫所出,她五岁起便被立为了太子,十岁那边被长元帝废黜,后又复起。

起起伏伏,心惊肉跳。

可即便上辈子她顺利登基,小心翼翼的日子才结束不久,就不明不白的让人给毒死了。

竺玉心里想着事,便没认真听平宣说的话。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晴光映雪,屋檐上的积雪化成了霜,又化作了水,顺着檐沟缓缓坠地。

国子学的大门前,立着两尊铜狮,龇目咧嘴,威风凛凛。

竺玉望着大门上的匾额,忍不住叹了叹气,她读书实在不是有天赋的人,甚至有些朽。

只有在算学上稍稍比旁人多了些灵气。

上辈子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如今又要重来一遭,继续过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还晚的日子。

尤其是国子学还有那些个不好惹的瘟神。

她这是又要重新历一次劫。

“殿下!”少年嗓音清亮,竺玉闻声往后看了眼,李裴热情对她招了招手,撇下自己的侍童,朝她走了过来,望着她冰雪透白的小脸,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啧了声,“几日不见,你怎么清减这么多?”

李裴是李都督的嫡长子,自小也是身娇体贵的被养大,前两年被他父亲带出去历练了一段时日,看起来还是个混不吝的,不大靠谱。

李裴是国子学里少有的同她交好的同窗。

竺玉有些不自在,抬臂挥开了他的手,她轻抿唇角,人看着清秀,声音听起来也很清秀:“病了。”

李裴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瞧,认认真真端详了好一会儿:“不过你现在愈发好看了。”

少年方才站在冰天雪地里,冰肌透骨的,皮肤被这雪色衬得更白,睫毛长长,眼珠黑黑的,五官精致的紧,也不知她是怎么生的,这般好看。

竺玉假装咳嗽了两声,“快点卯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

李裴同她勾肩搭背的,“昨夜大雪,先生他们今早未必能准时,咱们晚一会儿也不打紧。”

竺玉已经许久没同男子这般亲近,委实有些不习惯,她忍着将他推开的冲动,同他一并进了思学堂。

堂内已来了不少人,他们显然就来迟了。

她一进去,周遭就静了下来。

竺玉镇定自若去了自己的位置,她左手边的位置还空着,她正发着呆,颇为刺耳的声音从她的头顶落了下来。

“学里有规矩,来迟了也得在外头听课。”

说话的人是大理寺卿秦远之的独子,秦衡。

秦衡同她向来都不对付,看她不顺眼。

有人悄悄扯了扯秦衡的袖子,好叫他闭嘴。

毕竟来迟的人是太子,先生还没来,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见就是了。

竺玉又想叹气了。

她这个太子当的很窝囊。

无才无德,懦弱不堪,没什么人服她。

随时都可能被废,旁人自是退避三舍的。

竺玉当然不想去外头罚站,丢脸不说,她还十分畏寒,从前寒冬里上学,她总是偷偷的带着个汤婆子,藏在怀里,若是不仔细的看,也看不出来。

有几回被秦衡他们瞧见了,还被嘲讽了几回。

她也知道他们暗地里是如何瞧她的,娇气、无能、懦弱、不堪大任、德不配位。

说来说去都是看不惯她的做派。

竺玉自知理亏,未曾辩解,拿着书便站去了外头。

思学堂的门扉被风扑得作响。

冷风顺着少女宽大的衣袖往里头灌,她的身形看起来比寻常少年要细瘦,玉腰带掐着她纤细的腰肢。

竺玉吹的打哆嗦,她身子骨弱,这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没法治,只能调养。

看不惯她娇气的性子,不仅只有她的这些同窗,她的母后每次瞧见了她也是恨铁不成钢,少不得大发脾气,怒斥一通。

竺玉改不了这些毛病,她就是懒懒散散不大能吃苦的性子。

穿堂风愈发的烈。

廊下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竺玉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少年身量修长,映雪晴光蜻蜓点水般落在他透玉的脸,眼瞳乌黑,深不见底。

他抱着竹简,眼底是看透一切的冷淡。

竺玉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眼,心里颤了一下,她骤然捏紧了手指头,对陆绥的记忆,实在不好。

上个月,陆绥才在她手里吃了亏,被罚去静思堂跪了几天,怕是还记恨她。

陆绥面不改色从她身边经过,好似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

陆绥对这位殿下迟到早退,见怪不怪。

这人动不动就装病。

被养得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