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马车宽敞,还有张供人休憩的檀木小榻。

竺玉靠着车窗,头不仅晕还有点疼,她从前没怎么喝过酒,还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

这会儿算不上糊涂,但脑袋像灌了浆糊,连脖子都觉得沉得很。

马车里蕴着淡淡的书墨冷香。

同陆绥身上的气息有些相像,竺玉渐渐的清醒了些,只是脑袋还是沉,眼皮也沉,人犯起了困,就想回去睡觉。

她这酒量不能算差,只是刚才一杯接着一杯喝的太急。

酒劲上头,不仅人变得昏沉,身体从内到外都浮着燥热,她松了松衣领,好让自己能透过气来。

马夫迟迟未动。

竺玉掀开车帘,红润的脸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就白了几分,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说,从酒楼里出来的陆绥叫她有清醒了些许。

竺玉对上陆绥的目光,看见他皱了皱眉。

男人也上了马车,竺玉往角落靠了靠,方才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他轻轻抚平了袖口上的褶皱,随后朝她投来了淡淡的一眼。

竺玉还稀里糊涂的,马车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她看了眼陆绥,说话带着鼻音,她说:“劳烦陆兄将我送到行宫外的住所。”

太子在的宫外也有府邸。

只是不常住。

陆绥嗯了声,随即便闭上了眼,似乎在闭目养神,不太想同她说话的样子。

他是个很讲究的人。

傲骨凛凛,清高矜傲。

竺玉也不会上赶着同他套近乎,两人能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不过的了。

竺玉还记得上辈子她登基之后,眼前这位陆大人吃穿用度比她还要挑剔,精细程度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赏赐下去稍微差一点的东西,都不会要,也不会用。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碰都不肯碰一下。

只有那种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陆大人才会撩起眼皮瞧上一眼。

竺玉正好也困了,靠着窗慢慢闭上了眼,马车行进的平缓,她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想。

原本闭着眼的男人缓缓撩起了眼皮,眼珠漆黑,眸光灼灼盯着他看了会儿,一寸寸扫过少年的身躯,最后停在他的脸庞,吹弹可破的皮肤,他睡得正熟,毫无防备。

陆绥忽然觉得马车里有些逼仄,沈竺玉衣领处透出来的香,若有似无的缠在他的鼻尖。

那会儿腾起来的燥意。

此时又被激了起来。

陆绥揉了揉眉心,随即面无表情打开了车窗,冷风扑面,浮动上来的燥热勉强被压了回去。

周淮安不是李裴,会被沈竺玉这张脸勾引。

他也没李裴那么糊涂。

竺玉是被冻醒的,恰好她醒来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后巷小门,她刚睡醒,眼神还有几分涣散。

待渐渐恢复了神采,拱手同陆绥道了谢。

陆绥客气疏离:“举手之劳。”

竺玉一觉睡醒头反而更疼了,她急着摆脱陆绥,跳下马车时没注意地上的小板凳,一脚落空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人。

骨架纤细的手指用力抓着陆绥的衣袖,待对上他眼底的冷色,又如蝶翅那般颤颤的落下。

她低声抱歉。

陆绥皱着眉,没说什么。

等人进了屋,门扉紧闭,陆绥才在马车上发现他落下的书。

*

旬假过后。

又得上学了。

国子监每个月就放一天的假。

内院还有供学子住宿的监舍,只是住在里面的人少,多好不容易靠近国子监的外省学子。

竺玉想到上学就怵,她心知肚明自己绝非什么天才,资质平平,同陆绥他们相争,就十分痛苦。

她又是太子,什么都被拿出来和陆绥比。

书、画、棋艺、文章等等,每次听着先生的叹息,她也想叹气。

唯有一样算学。

她同陆绥勉强能打个平手。

这天才下了学,竺玉就被陈皇后叫了过去,路上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点溅落在屋檐上,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檐沟坠进院子里的青石板。

雨势渐大,又起了寒风。

竺玉拢紧身上的狐裘斗篷,戴上兜帽,防风御寒。

天色渐暗,廊庑点了宫灯,被风吹得作响。

前面有太监提着灯笼带路,纸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好似随时会熄灭。

宫灯将少女的脸庞照得如琢如玉,皮肤透净雪白,耳朵尖映出好似泛着软香的绯色,她垂着眼睫,浓长的睫毛密密匝匝落下小片阴影,眼睛漂亮,鼻尖被风吹得有点红。

长善宫门前,早早就有嬷嬷在候着。

竺玉听着廊外的雨声,冰冷的风拂面吹来,倒是叫她清醒了些,她望着宫门前的嬷嬷。

记起来,这次陈皇后是将她叫过去是做什么。

上辈子她至死才看清陈皇后的人面蛇心、她被陈皇后傻乎乎蒙骗了大半辈子。

她的一生。

都做了陈皇后手里的棋子。

她若是没记错,陈皇后是要她去父皇面前求情,将她的外父亲陈鸿祯从江南织造司调回京里。

江南织造司虽然是个肥差。

但是却没什么实权。

前些日子,江南织造司还出了事。

陈鸿祯被一封奏折给告了,贪墨受贿的账本都一并被人给送到了殿前。

父皇看过奏折后,大发雷霆,下令大理寺彻查。

上辈子,陈皇后在她面前哭得快要晕过去,死死抓着她的手,说她的外祖父是被奸人所害,绝不是贪财的人。

叫她还她外祖父一个清白。

竺玉傻乎乎的信了。

她去父皇面前求情,言辞恳切的说她的外祖父是被人设局冤枉,话才说完,父皇随手拿起案桌上的茶杯朝她砸了过来,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衣领往里流淌,又烫又疼。

“出去给朕跪着!”

竺玉在上书房的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期间陆绥还被父皇召见了两次,他从她身旁经过,特意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欣赏着她狼狈的姿态。

天寒地冻,她的膝盖跪得都没有了知觉。

周淮安同陆绥离开上书房的时候,扫了他一眼,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装模作样叹了声:“可怜。”

竺玉慢慢从回忆里醒神,陈皇后红着眼睛望着她,好似有万般的委屈要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有些烫。

她听着陈皇后哽咽着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外祖父为官几十载,这辈子也没有做过亏心的事,他一生清白断不能毁在这平白无故的陷害里。”

说着陈皇后又用帕子拭了拭泪:“说到底,他们构陷你的外祖父,也是冲着你来的。你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沉默片刻,竺玉缓缓抬起小脸,黑曜石般纯净的眼眸里装满了对眼前之人的信任,柔软又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