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秦衡唇角的弧度缓缓回落,一言不发看着陆绥,良久没有出声。

他说的这句话,不像是玩笑。

语气冷淡,平铺直叙,反而像是较了真。

廊下一时安静,只闻得簌簌风中。

庭院里的广玉兰姿态雄伟壮丽,叶阔荫浓,长青枝叶在雪意渐浓的冬日里尤显几分嫩绿的生机。

周淮景从后山僻静的宅院里出来,经过一道垂花门,便瞧见了游廊下显得格外沉默、各有心思的几人。

他虽年长他们几岁,也承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论起心眼,这几个人不比他少。

周淮景一身墨色的常服,腰间系着革带,身形颀长,面色淡淡,即便没有端出兄长的架子,瞧着也有几分浸淫官场的上位者气度。

他走过去,看了眼几人的面色,暗流涌动的,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几人也都不显山露水,便是周淮景想看出点什么都难。

陆绥相比较还算沉稳,默了半晌,他问:“周大人,东西可拿到了?”

周淮景在心里啧了声,难为这几个人在置气,他却还记得今日的正事,他不动声色压下心底那些好奇,淡淡嗯了声:“拿到了。”

真的账本落在他们的手里头。

山西和辽东那边留下的是假账本,等他们察觉,再将消息递到京城来,怕是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周淮景方才去见了姑母,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姑母比起从前似乎精神了不少,眉眼不再是那沉沉的死气。

一日比一日枯萎。

周淮景也知道,是他那可怜的表妹生出来就夭折了,才叫姑母这么多年都郁结于心。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他们再劝也是无用之功。

如今瞧见姑母隐隐有振作起来的打算,他心里自然也好受了许多。

既办完了正事,便没必要在积善寺多留。

一行人悄声无息的往积善寺外走去。

李裴一路上都很沉默,他这会儿压着眉眼,原本五官看起来有些昳丽,过于漂亮的脸这会儿带着三分冷厉,像那落在地狱深处的凌霄花,高贵又冷漠。

李裴脑子里还是方才对上的那双漆黑潮湿的眼眸,眼珠乌黑,浓墨般的睫毛颤颤的坠下,无端叫人怜惜。

那般纤弱的姿态,不怪乎秦衡和陆绥都会动情,却是美得天地之间都黯淡失色。

秦衡素来眼高于顶,他母亲为他相看的京城贵女也不算少了,嘴上说的好听,无心想这些,只想考取功名之后再谈娶妻生子。

实际上,就是没有看上的。

陆绥就更不必说,心思深沉,谁能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不仅他,连秦衡都看不出来。

不过陆绥是出了名的重规矩,性情克制,平日对自己亦是严苛不已的人。

方才那样的状况,若非亲眼所见。

李裴也不会相信陆绥会强行堵住人家清清白白来上香的小姑娘,仗着男女悬殊的力气,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还直白的说出想要娶她的话。

李裴深吸了口气,回过神来,他看向秦衡,忍不住问:“你不觉得刚刚那位姑娘很眼熟吗?”

秦衡挑了挑眉头,眉眼瞧着俊俏风流,他问:“难道你认识?”

难怪刚才李裴如此失态,那么凶狠的抓着小姑娘的胳膊,把人的手抓得那么疼。

秦衡不动声色:“哪家的姑娘?”

他也好省去打听的时间,让母亲直接上门求亲。

李裴有些恼火,看来他是指望不上秦衡了,他火冒三丈道:“我不认识,我只是觉得她眼熟。”

秦衡不甚在意:“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少。”

可李裴就没见过那么像的眼睛,但是他的猜测又过于离谱,他说服不了自己。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揭开少女的面纱,看看到底是不是。

也好过他此时此刻抓心挠腮的好奇,偏又得不出个结果。

李裴冷着脸说:“你若是打听到了她是哪家的姑娘,告诉我一声。”

秦衡的眼神高深莫测,他似笑非笑看着他:“你也想娶她?”

李裴面色不改:“我没兴趣。”

秦衡看他不像说谎,便放下了心,他嗤笑了声:“也是,你心里只有太子。”

李裴没有气急败坏的反驳,反而像是认下了这句话。

他…他从前还能嘴硬,只是喜欢太子那张脸,觉得漂亮,才想多看了两眼。若是太子没了那张漂亮的脸,若是渐渐被色气浸染,他便不会喜欢那张脸了。

可是哪怕他最近有意疏远了他,心里头还是记挂着他的。

总是忍不住想他,看见个和他相似的眉眼都觉得是他。

李裴倒是没觉得惊慌,就算真喜欢上他了,那又如何?大烨朝也不是没有契兄弟,这般风俗还多了去了。

李裴只是觉得没有出息。

太子对他一贯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压根没有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他还眼巴巴的往他面前送,可不就是跌份吗?

秦衡见他没反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且耐心等着,往后他失了势,连太子的身份都保不住,终究还是你的掌中之物。”

被舍弃的废太子。

一个曾经的储君。

身份尴尬。

若是金陵那位小世子被推上太子之位,或是周贵妃日后诞下皇子,都容不下沈竺玉的存在。

他那样的长相,若是没了可以依仗的身份,到最后只能是权贵的帐中玩物。

秦衡忽然想起来,有一年夏日,炎炎热气,晒得个个看起来都蔫巴巴的。

他们几个人没什么顾忌,脱了衣裳就往水里钻。

便只剩下太子,站在凉亭里羡慕的看着他们,叫他也下水来凉快凉快,反正也没有旁人看得见。

太子捏紧了衣襟,仿佛生怕他们上去脱光他的衣服,防备得很,说自己身体虚弱,有寒症,不能泡凉水。

秦衡他们也没非逼着太子下水,没过多久,岸边的凉亭就瞧不见太子的身影了。

等过了会儿,秦衡回去的路上,瞧见那边的池水里有动静。

隔着簌簌扑来的花丛枝头,入目的便是一双细腻白皙的小腿,又细又直,卷起的裤腿到了膝盖。

没入清水中的那双脚,看起来很白。

脚指头好像都是粉色的。

后来秦衡很长一段时间,看见太子想起来的都是那双漂亮雪白的脚,粉白色脚指头。

叫人想咬上一两口。

他那时被自己这种下流又变态的念头给吓得不轻,事后就更讨厌这位装模作样的太子。

说着有寒症。

还不是偷偷摸摸的下了水。

防他们就和防鬼一样。

生怕他们像那恶行累累的水鬼,趁他不注意就把他拖进碧绿的幽潭里,活生生的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