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竺玉察觉到他的目光,莫名心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好把纸张揉碎,未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嘴硬解释道:“没在画你。”

陆绥好似故意盯着不放,扯了下唇角:“陛下墨宝珍贵,臣瞧着这只小王八也眉清目秀,怪好看的。”

竺玉被他说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后背一阵发麻的凉意,顺着脊椎蹿上脑门。

她辩驳了两句:“这不是小王八,这是一只丑陋的老乌龟。”

虽然没胆明着骂,且也被他看出点什么。

但还是要拐着弯的说他几句不好才甘心。

陆绥缓缓从她手中抽出这张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纸,仔细看过两眼,认真的神态仿佛在欣赏什么传世大作。

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再度抬眸,黑瞳认认真真望着她:“很丑吗?”

好像不是在问这只老乌龟。

而是他本人。

竺玉被他盯得狼狈,仓促撇过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结巴:“就是、就是很丑啊!又老又丑。”

陆绥漫不经心将纸张交还给她,神色淡淡:“原来陛下便是如此看这只王八的。”

她极小声:“是老乌龟。”

陆绥嗯了嗯:“乌龟不好听。”

她依然很小声:“那王八就很好听吗?”

陆绥颇为认真:“稍微好上一些的。”他抬手继续为她研磨,脸上不见被作弄的不满,语气平稳:“不过也没什么分别,在陛下眼中,都是牲畜罢了。”

竺玉感觉他话里有话,偏他态度恭敬,又叫她抓不住把柄。

砚石在他手中,使起来好似极轻盈的。

竺玉望着他的手指头,瘦长雪白的,生得很好看。

他也不在乎她不应答,接着竟是轻轻笑了声,抬眸望向她:“不过王八也好,起码能活得很久,比命长还真比不过他。”

他似乎意有所指,她也只得假装听不出来。

揉碎了纸张,又默默地想,陆绥果真是个小气的人,紧抓着不放。

外边雨声落盘的玉珠,噼里啪啦往下砸,雨势不见消退反而见长。

夏日里多是雷阵雨,来一阵,去一阵。

总归没个定数。

像这两日,连着下暴雨,属实也少见。

竺玉好像那刚被放出笼子得了趣味的小鸟,真是想往外扑棱翅膀的时候,被这阵雨挡住了脚步,都快没有了耐心。

批完折子。

竺玉照例像把人给轰走,哪怕外头下着瓢泼大雨,她也没有要把人留下来的意思,自然也看不见陆绥听出她的驱散时的脸色有多漠然。

“陆大人,晚些雨怕是会更大。”

男人的唇线绷得直直,一言不发。

竺玉也知晓要给他点甜头,不然他凭什么给他当牛做马处理这些琐碎的小事,替她惩治那些个老奸巨猾的老油条。

于是她装出特别体恤臣子的好皇帝:“若淋了雨,生病了就划不来了。”

陆绥撩起眼皮,总算肯看她:“陛下也会担心臣病没病吗?”

竺玉点头:“自然。”

她这句话也是真心,还真不是哄骗他的:“这朝堂,没有爱卿是不成的。”

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都等着他呢!

还有陈家那些打不死的吸血虫,她装没用也得拿他这个霸道的权臣当挡箭牌。

陆绥威名在外,阎王殿的活阎王拿着板上钉钉的证据办案,便她是皇帝也不能叫为法者目无法纪。

她先前也没发现陆绥这么好使,现在才知道没有比他更好用的挡箭牌啦。

陆绥一眼就能看透她有没有撒谎。

她说这话,没有作假。

可她的担心,却也仅仅只是担心他不能再替她办事,不能再为她做杀人的刀而已。

男人心口的酸涩,也像蓄满了夏日里的阵雨,不断的膨胀了起来,直至塞满整个胸口,他觉得难受。

陆绥冷着脸:“陛下所言极是,臣先告退。”

竺玉叫来平宣:“你且去送送陆大人。”

陆绥淡漠道:“不必。”

他瞥见门柱旁的雨伞,沉沉的眸色定在油纸伞面上看了半晌。

这把伞,看起来很陈旧。

伞面也没什么花样,油黄色都渐渐褪了白。

做工也不够精细,粗制滥造之物,不像是宫里所用之物。

陆绥随口问了句:“这伞哪里来的?”

平宣弓腰屈膝,陆家小郎君做了官之后,威势更甚几分,尤其是那双眼,幽得像是能吃人的湖,迫人得紧。

他留了个心眼:“方才雨大,奴才用了之后忘记收起来了。”

他不敢说是主子从外头拿回来的东西。

陆大人瞧着平心静气,冷冷的不大发作,可他是看在眼里的,陆大人就像那成了家的狼,圈紧了的人,是半点都不许旁人来沾一口。

主子这些天自宫外回来,眉开眼笑,心情愉悦,饭都多吃了几碗。

还将藏书阁的游记书本全都抱了过来,读起来废寝忘食,却也快活。

平宣瞧着,他的主子恐怕是开窍了!

在外头有了相好的,眉眼间瞧着都是动了情的憨态。

主子登基之前,日子就过得辛苦,好不容易快活几日,可不能叫这黑心肝的给坏了事。

陆绥拾起油纸伞,他刚握在手中,就被殿中人的余光所见,少女匆匆站起,朝他奔来,瞧着神情倒是很紧张,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这伞不是你的。”

“臣只不过是想借用。”

她脱口而出:“不成。”

说罢她也知自己反应大,惹人生疑。

她说:“这把伞看着就破旧,我差人给你拿好的、新的。”

陆绥神色稍霁,雨过天晴,他望向她的神色存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低低嗯了声,任她去了。

还不知晓手中这把破油纸伞是她新认识的小情郎给的。

隔了几日。

雷阵雨总算过去。

竺玉每日忙完了政务,照例溜出宫去。

严忌如今在一家书坊给掌柜抄书,赚些家用。

她来找他,次数多了,他也不嫌烦,只当她是哪家伶仃的小公子,没什么人陪她玩,有点可怜。

两人在一块,总是严忌掏银子。

这个给她买,那个也给她买,看出来她是个馋的,抄书赚来的零用钱大半都花在了她的嘴上。

严忌倒也不在乎,钱总是要用来花的。

她性子闹腾又安静,不像寻常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喜欢寻欢作乐,她每天总往些穷乡僻壤里钻,有几回还被人追的不得已上了树。

严忌虽是书生,在家时也没少干农活。

先上了树,才将她拽上来。

两人躲在树上,枝头的空隙总是狭窄,容身的地方多少有点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