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征客知期

那一天,整个花溪村都欢欣鼓舞,劳累了一天的农人,会特地绕到长门,对里正娘子说几句恭喜的话。

顺便客气地问一声。

“大王何时班师还朝啊?”

村人大多不懂国事,雍怀王在遥远的西北打胜仗,对他们的实际影响也有限。随口这么问,就像问今日的天气,要么为唠嗑,要么为了关心。

冯蕴应着,笑盈盈的,“快了,快了。”

随捷报传回来的,有一封裴獗的家书。

“安渡已春,边塞仍寒。蕴娘体弱畏凉,勿劳苦,起居安泰,平安为宜。”

字少简洁,如他那个人,少言寡语,不说思念,那铁画银钩的字迹上,甚至看不出多少烽火边塞的艰难,但字迹潦草,已然暴露了写信人的心思。

在那种地方,粮食补给不到,挨冻受饿是家常便饭。

他不说。

将军半生戎马,征程漫漫,马蹄踩过千山万水,早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

可再是铁石心肠,也难免有刹那柔软。

故而,在信的最后,又端端正正地写了几个字。

“言尽思卿,心中欢喜。”

村里没什么新鲜事,这事的热度持续了两天,葛义从鸣泉镇回来了,顺便捎回了金志通一行人。

牛车里满满当当的箱子、桶子,许多人过来围观,金志通也不说话,在冯蕴的眼神里,沉着脸指挥两个仆从往里搬东西。

冯蕴把葛义叫到里屋,“怎么回事?”

葛义笑容满面,从怀里捞出一个小包,递到冯蕴的面前,摇了摇,小声道:

“银子,还有珠宝。娘子快看。”

鸣泉镇的收益年前已经盘点过了,这才刚开张,断不可能有这么多。

葛义道:“陈夫人来了鸣泉,偷偷塞给我的。托我好好照顾小公子和小女郎。”

冯蕴打开包裹一看,果然是一大锭银子,还有两三件珠宝首饰,看着能值不少钱。

收买人心?

冯蕴道:“你怎么想的?”

葛义连忙摇头:“小人在长门有吃有住的,用不着这些,但陈夫人有心,小人觉得拿着也无妨,正好长门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这行事风格完全是跟冯蕴学的。

“再说了,原本娘子也不会真的弱待了小公子和小女郎,拿钱不亏心。”

冯蕴瞥了一眼,“你倒是机灵。”

她将布包塞回到葛义的手上,“拿着吧。”

葛广当即变了脸色,觉得这东西烫手似的,“娘子要是觉得不妥,小人等下便还给金总管,让他带还给陈夫人。”

“傻啊,你给他,还不是被他没下了。”冯蕴看着葛广道:“你和你哥两个也到岁数了,指不定哪天有合适的姻缘,就得成个家,需用钱,这是你靠本事赚的,自己拿着。”

这叫什么靠本事啊?

葛义面红耳赤,硬是塞到冯蕴手上,急得脸都红了。

“我们哥俩爹娘早过世了,没家没业的,长门就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处,往后的姻缘还得靠娘子帮衬,这钱我不能要,娘子要是不收,我便还回去……”

拉拉扯扯不好看,冯蕴看他坚持,便笑着收了下来。

又出门清点了一下金志通收来的束修,有布帛粮食也有银钱,她让邢大郎过来点数,记到村学的账上,那锱铢必较的样子,看得金志通牙都快咬碎了。

“十二娘,这可是府君和夫人凑了好久才凑够的,往后小公子和小女郎在贵府,还望你多多担待……”

冯蕴:“放心放心。我这人最讲规矩。小满,从即日起,冯小郎不必再跟仆役同食。”

什么?跟仆役同食?

金志通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这要怎么禀报府君和夫人?

还不得把人怄死啊?

好狠的冯十二。

冯蕴面不改色地点清了钱物,叫小满送客。

小满低头应一声,金志通却不动,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恨恨的,看着冯蕴不转眼。

冯蕴笑道:“怎么,金总管要留下来吃饭吗?正好,我家大王在西北打了胜仗,明儿村里要排流水席,金总管要是不嫌弃,便留下来同乐同乐?”

这是炫耀还是威胁?

金志通甩袖离去,临行,恶狠狠瞪了小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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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捷报的第三天,庄子里摆了流水席。

青黄不接的当下,土地上荒凉一片,作物全冻死了,粮食是稀罕物,里正娘子这流水席一摆,整个村子都来了。

人多,席面只是最简单的五大碗。油烧豆腐,上面一层肉,下面是炖豆腐,肉包子,炒粉条,还有一碗熏香浓郁的鸡汤,虽说汤碗里瞧不到几片鸡肉,可那是实实在在的鸡汤啊,盛一碗喝着,从嘴里暖到胃里,好多人家过大年,也不过如此了。

这是长门第一次正儿八经摆席。

整个庄子的桌子拿出来都不够用的,于是,各家各户就把自己家的桌子凳子搬过来,锅碗瓢盆,有用得着的,说一声,转头就有人拿来。

众人都说,这是里正娘子为征战在外的丈夫讨的吉庆……

因此,没有人空着手来,哪怕是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也要挂上红纸,拿到冯蕴面前说上几句喜庆话。

冯蕴早交代了下人,不收礼,可备不住大家热情,你来我往的推拒几回,很是客气一番,才坐下吃席。

冬天让大雪积压了那么久的情绪,大家伙难得放松一回。

坐在太阳底下,吃饭说话,好生热闹。

冯蕴当然不是白请客,饭后,当着大家的面,再次重申了花溪村的规矩,接着便说农具坊、成衣坊和山上开矿的事。

“村里作坊开起来,肯定会耽误农时。所以,大家要想好,只能去一处。农具坊和矿山都是体力活,原则上只招男子。”

“有属意的青壮,饭后到邢大郎那里记个名字。”

“须得和家里商量着来,尤其是矿山,能赚钱,风险也高,勉强不来。”

有钱赚的事,优先着村里人。

大家都对冯蕴感激涕零,可听说有风险,就又都犹豫了。

谁家的亲戚听谁的亲戚说了谁的亲戚,曾经死在矿井里的说法,多了起来,竟没几个人找邢州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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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报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到了西京。

新朝廷振奋不已,民间市井也喜气洋洋。

朝中很多人并没有冯蕴的忧虑,习惯了裴大将军打胜仗,胜就变成了一种常态,理所当然。

对新朝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样一场胜仗更重要了。

替大晋挡住来犯之敌,那便是对西京朝廷的正统说,最有力的佐证。

李宗训那个“先帝遗诏”,究竟是从哪张书案上伪造出来的,谁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