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计安(5)

皇宫里,以皇帝的步辇为先,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太庙走去。

走至半路,皇帝抬了抬手:“朕腹痛。”

皇帝近年肠胃虚弱,上朝至一半暂停朝会,先去出恭的时候常有之,也因此,有一支专伺候他出恭的队伍常跟在他左右。

近身伺候的太监立刻尖声喊了停,数名内侍扶着他起身,而不远处,抬着恭桶的太监已经放下来,并迅速将带着的帘子举起来,待皇帝走进去后,将那地方遮掩得严严实实。

而朝臣也都非常自觉的退开了去。

计安扶着母亲退得最远,计晖跟过去,隔着几步远站定。

丽妃紧紧抠住儿子的手臂,声音里满是担忧:“他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必然是。”计安并不在这事上撒谎,看计晖一眼,低声安抚母亲:“不虞已经料到了,不用担心。”

“她……”丽妃顾忌计晖,把声音又压低了些:“她管得了这么远?”

“她不是自己有什么才能做什么,所有人皆可为她所用,无论敌友。”只要说起不虞,计安就忍不住柔软几分:“她说皇帝无论是要毁了信,还是把信调包,在这个节骨眼上都只能偷偷摸摸去做,那她就让这事情响响亮亮。”

丽妃追问:“怎么说?”

“我是计安的事情此时已经传开,但是皇帝对我什么态度,皇室认不认我,只有在朝堂之上的大人知晓,而他们眼下并没有机会把消息传出去。不虞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在我们动身去太庙时,她已经令我安插在禁军中的所有人放出皇上要领我去太庙的消息,定然会有人起疑,因为礼部没有动作。可事实就是皇上正领着一众朝臣和我前往太庙,而礼部尚书和侍郎也都在其中。这一招最妙的是,她其实什么都没多说,但是架不住大家多想,除了认祖归宗,还有什么事需要去太庙?如此大事,无论是十六卫还是六军,谁敢怠慢。”

计安看着围得严严实实没有半分动静的那处轻笑:“他耽误得越久,那里的人越多。得他命令去办事的人别说动那封信,离得近一些怕是都要被盯上。最妙的是,这消息是从四面八方传开的,皇帝最后想算账也找不到人。”

事情也正如计安所说的那般,此时的太庙,庄严肃穆中隐藏着些许热闹。

来来往往巡逻的队伍大大增加,擦拭洒扫的人更是恨不得把地砖缝隙里的灰都扒干净,待一众人到时,太庙已纤尘不染。

皇帝坐在步辇上,看着眼前这景象恍惚以为今日是什么祭祖的大日子,不然怎的这么多人!

再一看惨白着一张脸朝自己摇头的大总管,他心直往下沉,一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愣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有人胆子那么大,用一招似是而非就坏了他的打算。

一众人在前殿停下来,抬头看着高高的太庙匾额。

在那里,真有平宗放的信吗?

即便是有,已经过去二十一年,有没有可能早就被风吹走了?或者被雨浇湿了?

而这,也正是丽妃最担心的事。

答案就在眼前,永亲王不想等了,迫不及待的出列请示:“请皇上恩准老臣前去取信。”

这太庙的屋顶,一般人别说爬上去了,未得允许,架个梯子都是不敬。

可计家也不是没有别人了。

计晖忙上前:“皇上,叔父年迈,请允许微臣代叔父上去取信。”

皇帝此时只想杀人,看他们这般作态更觉得厌烦,坐在步辇上撑着头闭上眼睛,冷了他们好一会后才淡声道:“那就劳烦皇叔了。”

众臣皆是一愣,永亲王多大岁数了,之前还病了些日子,爬那么高,要是摔下来,恐怕这辈子都再出不了太庙了!怎么也不该真让他上去!

皇上如此做,如何安皇室之心!

计晖气得一口气堵在喉咙,脖子一梗就要说话,却见皇叔笑着朝他摆摆手。

“老臣,领旨。”

计锋走上前,眼中是皇帝看不到的决绝和释然。

有些决定,他以为并不那么容易做。

却原来如此容易,不过是一念之间。

计晖上前帮皇叔把厚重的官服脱下,官帽也取了,走到架好的梯子前,颤巍巍的,慢慢的,一步步往上爬。

每爬几梯,他都要停一停。

每停一停,心下就更明朗几分。

当上了屋顶,心思已经前所未有的清明。

当断则断,当换,则换。

分心之下,他往下一滑,脑子里瞬间闪过当年国师教过他的种种,身体先于头脑记起来此时应该沉下身体,大腿用力扣住瓦面。

“叔父,当心!”

身体果真稳住了,计锋笑了笑,抬头看向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匾额,靠着当年国师捉弄他时教的那点诀窍,贴着瓦片慢慢爬行靠近。

下边鸦雀无声。

计安抬着头,牢牢的把这一幕刻在脑子里,记在心底里,滋养他贫瘠荒芜的那块心田。

已是冬日,高处寒风吹着,计锋却满额头都是汗,气息急促,于是稍歇了歇。

“皇叔,朕不耐久等。”

一句轻飘飘的话随风送到计锋耳边,他又笑了,老东西,我今日要是死在这了,你可得给我报仇。

而下方,群臣心里泛起阵阵凉意。

计晖更是惊愕,用尽多年道行才没将情绪表露在脸上。

之前的皇帝好像都隔着一层,现在才算是揭了那层遮丑的纱,露出里边狰狞的底子来。

如此的,难看!

看着上方挨着匾额坐起来的皇叔,计晖将翻涌的心思压下去,静静的等着。

匾额很大,安置得稳稳当当,足以支撑着计锋坐稳,他先是用手摸了摸,没摸到什么,心下就是一惊!

国师绝不是弄虚作假的人,他说计安是计昱的儿子,他就是!但是要坐实这个身份,光靠谁说没有用,得有让所有人信服的证据!

他忙往里探头看去,只一眼,眼神就落在了匾额左下角的角落,在那里,牢牢的卡着一个露出些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