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从太医院下值出宫, 天已黑了。

白鹤知坐着马车一路到了璟王府,刚停下掀着车帘走出,王府门口的门房便恭敬地上来将马凳搬来, 殷勤极了。

白鹤知蹙眉。

煞神可从未这么知礼数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鹤知面无表情地踩着马凳下了车, 长随挎着小药箱跟在身后,战战兢兢进了璟王府。

王府灯火通明。

白鹤知随着人一路进了后院,还未靠近寝房就嗅到一股极为甜腻的味道, 似乎还混合着某种土腥味。

大夫对气味极其敏感, 白鹤知眉头都皱成两个点。

穿过长廊, 顺着台阶走上寝房, 就见烛火倒映下, 楚召淮和姬恂正在用晚膳。

楚召淮眉眼笑着,殷勤地给王爷布菜。

白鹤知脸色微沉。

王府那么多小厮暗卫侍女,竟然逼迫楚召淮给煞神布菜?!

果真是虐待!

白鹤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却只能强忍着侯在外面,省得得罪煞神, 楚召淮日子更加难过。

白鹤知闭着眸在心中默念毒死皇亲国戚的刑律责罚。

还没念几条, 赵伯就快步上前, 乐呵呵道:“白大人……哦哟,看您这身官袍想必是刚下值就过来了,当真辛苦。这刚到晚膳的时辰,王爷请您上前一道用膳。”

白鹤知挑眉望去。

姬恂竟有这般好心?

也好。

他倒要瞧瞧王府会给楚召淮准备什么晚……

白鹤知走进一瞧,脸都绿了。

这玩意儿叫晚膳?!

楚召淮又瞧见白鹤知, 高兴得几乎蹦起来, 努力稳住神情起身相迎:“舅舅来了!”

白鹤知闭了闭眼, 努力忍住要喷火的暴躁。

忍忍忍……

忍不住了。

白鹤知一把抓住楚召淮的手腕往身后一带护住,冷冷道:“堂堂璟王殿下, 府中准备的便是这种粗制滥造的晚膳吗?”

这不是苛待是什么?!

楚召淮迷茫:“舅舅?”

姬恂夹了一筷子鱼肉慢条斯理吃了,似笑非笑瞥他:“白大人慎言。”

“下官自然不如殿下谨慎。”白鹤知漠然道,“殿下成日挥霍无度,头炷香一掷千金、王府门口长街布置集市,如此花销巨大,想必晋凌州入账颇丰,连圣上亲派去的布政使查了一个月也没查完。”

姬恂眼神倏地一冷。

白鹤知漠然和他对视。

他所言朝野上下皆知,就算杀了自己,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姬恂却罕见没有发作,冷淡道:“白大人坐下用膳吧。”

白鹤知心中冷笑,还不住口:“这鱼做得死不瞑目,王府的厨子就是这般手艺吗?”

楚召淮:“……”

姬恂:“……”

楚召淮拽了拽舅舅的袖子,蚊子嗡嗡道:“舅舅……”

“别怕,有舅舅在。”白鹤知反手握住楚召淮的手,瞧见他眼圈都红了,还以为是受煞神苛待而在委屈,安抚道,“王府竟然如此苛待圣上亲赐的璟王妃,该心虚的是他!——和舅舅说,他成日只给你吃这种菜?”

楚召淮这下不仅眼圈红了,脸也要红得要滴血。

他在白鹤知愤怒地瞪视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鱼……是是是我做的。”

白鹤知:“……”

白鹤知:“??”

整个前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姬恂默不作声吃鱼的轻微声响响彻耳畔。

楚召淮手足无措站在那。

他本来还觉得今晚发挥正常,兴致勃勃做了甜鱼、鱼汤和清蒸鱼,也没让王府的厨子准备其他菜。

姬恂明明说“还不错”,白鹤知却说“这鱼死不瞑目”。

楚召淮正不知如何是好,白鹤知终于从尴尬中回神,嘴唇张张合合,硬生生找补了句:“……只是瞧着‘色’略逊色,‘香’‘味’定是不错的。”

楚召淮:“?”

姬恂淡淡道:“白大人若不介意,便一同用膳吧。”

这是煞神第三次邀他一起用饭。

白鹤知怕楚召淮伤心,硬着头皮落了座。

楚召淮小心翼翼将筷子递给舅舅,方才被姬恂捧得高高的自信瞬间飘下来了,讷讷道:“舅舅尝一尝,不好吃莫要勉强。”

白鹤知勉强一笑,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口中。

甜味混合着咸香以及泥土的腥味在舌尖炸开,奇特的味道险些让尝毒试药多年的白院使眼前一黑。

反观姬恂,仍在慢悠悠吃着,好像已失去味觉。

白鹤知:“……”

“舅舅怎么样?”

白鹤知笑了下,硬着头皮夸赞:“色香味能占二者已算不可多得,召淮在厨艺一道真有天赋。”

姬恂似笑非笑看他:“那白大人多吃些。”

白鹤知:“……”

楚召淮自然知晓自己是个什么水准,知晓白鹤知是夸大其词,但还是忍不住高兴:“谢谢舅舅。”

三人你一筷我一筷将三条鱼分了。

用完膳,白鹤知去暖阁中给楚召淮请脉。

两人难得见面,白鹤知抓紧时间说姬恂坏话。

不过这次却不敢说煞神杀人如麻的血腥事,省得楚召淮吓到。

“璟王心思深沉,极其阴险狡诈。”白鹤知探好脉,又熟练检查楚召淮身上有没有伤,道,“这些年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惯回设局下套,朝中一些和他作对的大臣有的落了马都不知自己是何时进套的,可怕得很。”

楚召淮端正坐在连榻上,疑惑道:“朝廷党争,有输有赢,如果不和王爷作对,他应该不会主动算计人。”

再说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算计,手腕了得。

也、也不算不择手段吧。

白鹤知蹙眉,只觉得楚召淮年轻,不知人心险恶:“若他算计到你身上,你怕是被卖了还得帮他数钱。”

楚召淮察觉出舅舅对姬恂的不喜,只好垂着眼没吭声。

姬恂好像也就宫宴那次拿自己设局,之后再也没有过了。

白鹤知又熟练将姬恂做得恶事说了一通,看着天色不早,终于起身告辞。

楚召淮依依不舍道:“舅舅这就走了吗?不多待片刻?”

白鹤知道:“于礼不合。”

要是再待下去,那位管家又得过来催促下逐客令。

“好吧,那舅舅明日还来吗?”楚召淮本来已起身,说完又踉跄坐回连榻上,蹩脚地装病,“我好像还没好全,今日钓鱼吹了风呢。”

白鹤知无奈道:“明晚我会再来。”

楚召淮立刻欢天喜地地起身:“好,我会好好喝药。”

白鹤知怜惜地摸了下他的脑袋,正要走时,楚召淮忽然像是记起什么:“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