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跟我走
2012年最后一天,温雯一时兴起要去姥爷家涮火锅跨年,下午六点,余九琪陪她在超市买食材时,接到了孙锡的一条短信,简明扼要。
【烟花十点开始,九点我在小广场后面的步行街等你。】
【我不去了。】
他没回复。
菜买完后,余九琪和温雯拎着几大兜青菜丸子牛羊肉去姥爷家,洗菜的功夫,姥爷和温雯吵了起来,小九也牵扯其中,最后菜被扔出去,母女俩也被赶了出来。
温雯把弄脏的菜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拂了拂脸上散发,鬼魅般笑了笑,说她要去舞厅跳舞,塞给小九一百块钱,让她去买点好吃的回家看跨年晚会。
余九琪看看手机时间,正好八点。
她说妈妈我去同学家行吗?温雯没多问,说行,又塞给她一百。
余九琪转头往家走,脚步越来越慢,而后停下,给孙锡发短信:【步行街哪里?】
孙锡秒回:【书吧门口。】
余九琪直接拦了辆出租,赶到人来熙往的步行街时,刚好八点四十。
她从步行街入口下车,书吧在出口,走过去刚好二十分钟,九点整。
步行街在当年是石城最年轻时尚的约会圣地,一面是一排网红小店,一面是一排夜市小吃摊,头顶是彩灯装饰的穹顶,脚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远处的音像店循环播放当年的流行金曲,烧烤铁板的油烟酱香和棉花糖的甜腻混杂在一起,丝丝缕缕的引诱着人盲目向前。
“余九琪!”
走到炸串摊位时,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不是孙锡的声音,却也不陌生。
她回头,见身后三个脸熟的高年级男生,跟孙锡是同级,也都是西丰街的,孙锡脸上那些伤大部分都是他们打出来的。三人一人手里拿着一跟淀粉肠,饶有兴趣地看她。
哦,小九想起来的,打头的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叫袁轩,他爸就是跟余凯旋结过梁子的大诚哥,小时候他们就见过,只不过大诚哥现在傍上了石城最大开发商,嚣张多了。
“你长个了!”袁轩走过来,上下打量她。
余九琪勉强笑笑。
“也白了。”袁轩吃掉最后一口淀粉肠,竹签子扔一边,“咋这么白呢你,是不是缺营养啊,我领你吃点东西去啊?”
余九琪在学校并不算很招风的人,也不觉得袁轩是盯上她了,大概就是跨年夜无聊想撩个人,算她倒霉,可这种时候,她也不想硬碰硬,笑笑说:“谢谢了,我等会约了人了。”
“约谁了啊?”
这时候袁轩后面的矮个子同学碰了他一下,朝前面扬扬下巴:“看,那坏种也来了。”
与此同时,余九琪收到一条新短信:【要我过去吗?】
她微微转头,看到前方两个摊位外,给她发信息的人森森然站在书吧门口,对面铁板烧的烟雾飘到他身前,朦胧一片,辩不清情绪。
他换了一身装束,半长的黑色羊角大衣,里面加厚的灰色帽衫,头发像是剪过了,几乎贴着头皮,短了很多。
“他盯着咱们干啥?”那矮个子同学小声嘀咕。
“又犯病了吧。”袁轩也压低声音。
“要不走吧?”矮个子突然怂了。
“妈的,真晦气。”袁轩眼神躲了下。
余九琪忽然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她低头,先是给孙锡回了个信息:【没事。】
然后抬头,微笑着看向袁轩,在他走之前叫住他,故意惊讶说:“不是吧,你们难道还怕他啊?”
“怕谁?怕他?”袁轩不屑笑笑,“我怕他我是他孙子!你去西丰街打听打听,我跟他那几场恶仗输过没有?哪次不是让他破点相才算完?”
余九琪皱眉,低头扯了下嘴角,抬头又笑盈盈:“那你们咋看见他就跑?”
“累了。”
“累了?”
“打累了。”
余九琪盯着那满脸青春痘,不解。
“就是,就这段时间,总觉得他老是故意那什么……”袁轩支支吾吾。
“故意什么?”余九琪追问。
“哎呀,就故意找揍!”那矮个子说。
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并排笑着走过来,冲散了他们,余九琪再看看周围,袁轩已经走了,她被勾起的好奇和还没来得及问的关键问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可说不清为什么,脑中凌乱闪现他最近这段日子脸上大大小小的伤,那些新鲜的血迹、青肿和伤口,那些吸引她一次次靠近的东西,突然莫名变了味道。
有人在人群中轻轻碰了她一下,仓促回头,是孙锡。余九琪特地仰头看了下他的脸,伤口愈合能力倒是挺强的,也就才短短三天,脸上就干净不少。也可能是夜深灯暗,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见之前的疤。
“走吧。”他微微撇头。
余九琪走在前面,他保持一步远距离,跟在后面。
“你想吃什么吗?”说话声音也保持两人能听见的最小音量。
“不用。”
“喝什么吗?”
“不用。”
他顿了顿:“烟花还有四十分钟,我们去看台那边?”
余九琪点头。
看台就是几排高低不同的阶梯长椅,长椅从中央把小广场一分为二,一面是装扮齐全且自带乐队的秧歌队,一面是整齐划一的群众广场舞,都算是烟花秀之前的助兴娱乐节目,毕竟数九寒天的年底,闹起来蹦起来才不觉得太冷。
长椅两边都可以坐,大家自由选,想看哪边的节目就朝哪边坐,烟花是从不远处的河边放,两边观看角度没什么区别。
余九琪和孙锡随着人群一前一后走到同一个长椅,孙锡朝向广场舞那一侧先坐下,而后余九琪转过去,朝向秧歌队,坐在他旁边。
他们倒是紧挨着,中间只隔了一掌距离,但面朝不同方向,任谁看都是一对互不打扰的陌生人。
阶梯长椅上渐渐坐满了,年轻人居多,有披着毛毯凑一起嗑瓜子吃零食的,有各自捧着杯热奶茶嬉闹聊天的,周围越来越嘈杂,大伙都各顾各的热闹,只有背对背各怀心思的他们还在沉默着。
孙锡先打破了沉寂,他微微转头,小声随口问她:“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突然又来了?”
“没地方去了。”余九琪也随口答。
“怎么了?”
“我妈和我姥爷吵起来了,我妈就去跳舞了。”
“你爸呢?”
“搬到澡堂子去住了。”余九琪音量又低了些,“他们要离婚了。”
孙锡瞄了她一眼,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有点后悔问这种傻帽问题。
余九琪却没就此打住,她突然觉得憋闷,仿佛罩了一层层密不透风的网,有些话和情绪不吐不快。而且不知为何,似乎如果此刻不反抗一下,就再也没机会制衡那些压着她的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