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少年日记
去CB园区时, 陈韫被簇拥着。
诚弘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而陈韫作为二代,背景强硬, 皮相也不错, 曝光一直不少, 他在大众面前始终维持着温和的贵公子形象——这也是诚弘的营销之一。因此,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认得出他。
而他也伪装出谦逊有礼的样子, 大手笔买了高档甜点犒劳工作人员,无论走到哪儿,都在微笑, 就连偶遇备采的ReDream, 看到父亲的情人阿丘, 他也十分体面, 仿佛从未和这位吉他手有过任何的瓜葛。
这张假面只在遇到两个人时发生了碎裂,其一是南乙,其二则是秦一隅。
后者, 他是在路过排练室时遇到的。隔着玻璃窗,他清楚地看见秦一隅就坐在里面,叼着根棒棒糖, 正在听另一个吉他手弹琴。
明明过去很多年,可他如今的模样, 和高中时几乎没分别,吊儿郎当, 漫不经心, 笑起来也没个正形, 无论做什么, 都会被一群人包围。
陈韫向来都不懂,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莫名其妙、毫无缘由地喜欢这个人,因为这张脸?还是所谓才华?但他最不懂的,还是南乙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他。
明明谁都不放在眼里。
从小,陈韫就知道,他和其他人不是同一阶层,而这一切都是父亲给他的。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离婚出国定居,唯一的亲情寄托只剩下父爱。他很崇拜父亲,却又痛恨他从不回应。
从小,陈善弘就会毫不避忌地带男人回来,儿时的陈韫还不懂,直到十岁那年亲眼撞见。一种扭曲又恐惧的心理像蛇一样从心口往外钻,爬上来,缠绕住他的脖颈,令他窒息。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次次看着父亲带回不同的男人。有时候他甚至会分析他们的共同点,探寻父亲的喜好。
他发现,父亲似乎很喜欢摇滚乐手,再不济就是歌手,这些男人通常有不错的皮囊和一副好嗓子。
跟鸟儿一样。
于是他开始养鸟,各种各样的鸟,卧室里、花园里满是金丝鸟笼。但有一天放学回来,他发现所有的鸟都死在了笼子里。
是毒死的。
“它们太吵了。”
这是陈善弘面对哭到歇斯底里的陈韫,给出的唯一回应。
他不敢反抗,只能花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偷偷养,而且比之前更多。在家他总是诚惶诚恐,所有脾气都在学校发泄出来,带着一帮狗腿子,四处找麻烦,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多么离谱的事,他爸都会替他摆平。
这算是爱他的一种方式吧,陈韫想。
很普通的一个午休,和往常一样,他来到学校的树林——这里是鸟最多的地方,只是这次,他看到一个瘦小的陌生身影,坐在他常坐着的长椅上。浓绿的树荫下,那个男孩儿摊开的手掌、肩膀,甚至头顶上,都是褐色的小麻雀。
他在喂食。
陈韫怔愣在原地,看了很久,当那人扭头,伸出手指逗弄肩膀上的鸟时,太阳光斜斜地落下来,一连串如梦似幻的光晕,好像都落在他眼里。
一双浅色的瞳孔,令陈韫想到杜鹃鸟。
第二天,他找到这个人,刚入学的初一学生,名字和眼睛一样特别,叫南乙。
第一次接触是在食堂,他拉住南乙,想逗逗他,以为他认识自己,他也想象过很多种会发生的状况,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无视了他。
瘦瘦小小,像只鸟一样的家伙,居然对他视若无睹。
这激怒了陈韫,他开始挑衅,尝试用更过激的言语,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南乙都仿佛看不见他。
这种绝对的无视,令陈韫想到了被父亲对待的样子。
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孤立、嘲讽,午休时去南乙的教室,在黑板上写下羞辱他的话,把他的书桌搞得一团糟,即便如此,还是一样。
他从没用正眼瞧过他一次。
某天下午,他带着张子杰一群人从食堂回教学楼,意外在镜湖边发现了南乙。他蹲在草丛里,手里似乎捧着什么。
和平常一样,他们习惯性上前,想找茬,但忽然间,陈韫停住了脚步。
他不走,张子杰一行人也不敢动,先是看陈韫的眼色,又扭头,盯着不远处的南乙。
他捧着一只黑色的鸟。那鸟似乎受伤了,扑腾着翅膀,没能飞起来。
张子杰眯着眼瞅着:“乌鸦?他捡了只乌鸦?真他妈晦气!”
谁知一旁的陈韫拧着眉骂了他一句傻逼。
“那是乌鸫。”
“乌冬?”
意料之外地,陈韫没再继续靠近,反而转身就走了。
张子杰不明白,觉得陈韫只是单纯心情不好,想给他找点乐子,于是他跟着南乙,看到他把受伤的乌鸫藏在镜湖背后那棵玉兰树下的灌木丛。在南乙走后,他摸过去,在冬青丛里找到一个小纸箱,里面果然是那只鸟,还有塑料盒装的面包屑。
纸箱上还有一张手写的纸条——请不要扔掉,我晚上就会把它带走,谢谢。
张子杰看了只想笑。他扯掉那张纸条,揉成团丢到一边,一把抓住了那只鸟,掐死之后,趁着南乙做值日的空档,扔到他的抽屉里。
为了让陈韫乐一乐,他拍下照片,洋洋得意地发过去。
那张照片陈韫是在车里看到的。那天放学,管家开着保时捷来接,他上了车,就收到了张子杰的消息。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之前被毒死的满房子的鸟,血液逆流,几乎无法呼吸。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什么,是路边吗?他听不清。那时候的他头晕耳鸣,盯着屏幕里僵硬的鸟,浑身无法动弹。
第二天他将张子杰狠狠揍了一顿,这还不够,他甚至想找到南乙,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但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南乙便冲到了他所在的教室,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像恶鬼一样攥住了他的衣领。
他双眼通红,嗓子却好像几近失声那样,但还是努力地、歇斯底里地高声喊着什么。
杀人偿命?
什么意思……陈韫懵在原地。
不是鸟吗?那不是我杀的。你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
那只乌鸫的死像是一个预兆。
南乙愈发无视他,而陈韫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愈发极端的施暴去吸引注意。
知道他不想告诉自己的家长,他就霸凌到他瞒不下去的程度。
围殴,造谣,打他除了脸之外的所有地方,把书撕烂、扔湖里,在光荣栏单独把他的照片涂黑,摁在地上踩他的头,羞辱他最特殊的眼睛,用胶带缠住他的嘴,把滚烫的烟头扔到他身上,将洗拖把的水淋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