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里起了风,天边挂着零星几颗星,月亮被乌云挡了大半,偶尔露出一丝皎洁的光。

厉潮靠在门边望着那几颗星,表情沉默。

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直起身朝厕所走去。

厕所修在外面,从他们睡的房间走到厕所要横穿整个院子,不可避免地要路过赵广他们的屋子。

老旧的房子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哪怕他极力的克制自己不去听,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还是传到了厉潮耳朵里。

“都怪你,什么时候说不好,非得当着他的面说?”

赵广的声音闷闷的。

“都是一家人,瞒着他算什么事?”

“是是是!一家人,这一家个个都姓宋,就你一个姓赵,比起他,我看你更像是那个外人。你难道没看见吗,咱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行了,你别说了,让小眠听见了不知道还要怎么想我们呢。”

里头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陈盼夏带着哭腔的声音。

“赵广,平心而论,我们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宋时眠。他爸妈走那会,他才刚毕业,什么都不懂,里里外外的事都是我们给他操持的,后面他瞎了,又带着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钱都不知道贴了多少进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大宝二宝一年的学费就要几万,他俩成绩还跟不上,找辅导班也要钱,现在店里又出了这样的事……就盼着这拆迁的钱救命。”

“咱妈那样子,我看她就是想把钱给他治病……”

“够了!”

赵广呵斥了一声,“她什么都没说,你别乱说!再说了,时眠只有我们这群亲人了,他不靠我们靠谁?”

“还有,你别想太多,他不是那样的人,这钱你给他他还不想要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劝他去相亲打的什么主意,还不就是想让他找个依靠,有人照顾他,麻烦不到我们这边来。”

“现在他亲也去相了,甚至连人都带回来了,盼夏,我们不能再逼他了。”

陈盼夏不吭声了。

厉潮垂下眼,没再听,朝厕所走了过去。

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月亮从乌云里冒出了一个头,院子被蒙上一层轻柔的白,蟋蟀的叫声若隐若现。

赵广正蹲在院子抽烟,看见他从厕所里出来时愣了愣,“上厕所啊?”

厉潮微微弯下腰,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嗯。舅舅还不睡吗?”

赵广仔细端详着厉潮脸上的神色。

面对他的打量,对面的男生只是眉眼微垂。月光下,那张脸透着极致的冷淡,旁的表情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掀起眼皮看了赵广一眼。

赵广被那淡漠的眼神刺得心里一突,收回眼神,随便找了个借口,“屋里蚊子多,吵得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他又看向厉潮,“聊聊?”

男生看着冷淡,却意外地好说话,见他这么说,顺从地坐在他身边的石阶上。

赵广从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包烟来。看见烟盒的包装时他愣了一秒,然后又塞回去,从另一边掏出另一盒。

那盒烟包装被揉得有些皱,一看就知道在兜里揣了很久主人也没舍得抽。

他抽出一根递给厉潮,“抽一根?”

厉潮眼神向下扫,看向他手里的烟。

是个好牌子,挺贵,不过揣的时间久,有些皱了。

其实他本来应该拒绝的,可看着赵广眼底的忐忑,厉潮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男生一看就是抽过烟的,咬着烟头点火的姿势很熟练,烟雾在他跟前升腾,模糊了过于冷冽的眉眼。

赵广第一次见抽烟抽得这么好看的人,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时眠是个乖孩子,他就从来不抽烟,我还以为你也不会呢。”

厉潮修长的指尖夹着烟,猩红的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他往后靠了靠,曲起一只腿,姿态舒展。

“年轻的时候想法多,没忍住学会了,现在打算戒了。”

“怎么忽然打算戒了?”

“你说了,他是乖孩子,应该不会喜欢我抽烟。”

赵广一怔,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他自己就抽烟,自然知道戒烟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厉潮就先开口了,“你找我想聊什么?”

赵广吸了口烟,学着他的姿势,往后面靠了靠,抬头看天。

“时眠打小就聪明,长得又好看,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他的眼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医生说是什么基因缺陷,小时候还看得清东西,越大视力就越模糊,演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其实大家心底都有准备。”

“他啊……被我妹妹和妹夫养得很好,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刚读大学那会,他说他喜欢男的,着实把他爸妈气得不轻。不过现在想想也挺好,不然以他现在这个样子,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他?”

赵广说的话断断续续,似乎是想到哪说哪。

“我和他舅妈呢,在城里开了家小餐馆,虽然比不上饭店,但赚得也不少。吃饭那会你也听见了,家里面还有拆迁的钱……所以,舅舅也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对他好一点,要是不喜欢,你就直接说,咱们也不强求,好聚好散。”

“他爸他妈都不在了,就只留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现在眼睛还看不见。舅舅知道,和他在一起要辛苦得多,你以后要是遇见什么困难就跟舅舅说,当然了,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他,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恩威并施,给了甜枣的同时还不忘敲一棒子。

厉潮夹着烟的动作顿了顿,换了个姿势,“我知道,我会对他好的。”

赵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舅舅相信你,你们啊,都是好孩子,两个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好了……”他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你们还要开车回去呢。”

厉潮掐灭手里的烟头,站起来吹了会风,感觉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才回去。

人还没进去,倒先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打开门,借着月光,看见宋时眠站在桌子边捧着杯子喝水。

听见声音,他回头,明明看不见,却还垂下了眼。

“你回来了啊,怎么去了这么久?”

厉潮进来,把门关上,身上沾染着月光的凉意。

“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你舅舅,聊了两句。”

“哦。”

宋时眠应了声,咬着杯沿,又喝了口水,“那……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回去呢。”

山里温差大,青年身上只套了件轻薄的T恤,这么一会,裸露在外的手臂已经泛起了鸡皮疙瘩。